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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二


  小廝笑道:「小人辦事,姑娘只管放心!便是當日那位紅衣大爺來,樁樁件件,不是也由小人辦妥的?」

  沈南霜頓了頓,「今天的事,別跟那位紅衣大爺提起,知道嗎?」

  小廝一對鼠目裡光芒閃了閃,笑容依然堆在臉上,「姑娘放心!」

  說話間,已將沈南霜從後門帶出,沿著那處偏僻的小巷子一路前行,然後在最盡頭的一戶人家前停住,輕輕推開門。

  小廝笑道:「此處獨門獨院,雖然小了些,倒還隱蔽。姑娘要的藥已經煎上了,衣物和熱水、沐巾也都已經預備好,姑娘請自便!」

  沈南霜點頭,塞了二兩銀子過去,又細細吩咐道:「你記住了,便是有人發現我曾進你那酒坊,回頭盤問起來,你也只許說我要了一壇酒便從後門出去了,絕不許向人提我行蹤!如若不然,那位紅衣大爺的手段,你可是知道的!」

  小廝眼底便有些倉皇,急急應了,將銀子揣入懷中,轉身便走。

  沈南霜總覺心中不安,眼見小廝離去,前後左右仔細看了,確認的確無人叮梢,這才籲了口氣,暗笑自己多疑。帝后二人好容易脫圍回京,現在正因雍王之亂煩惱,又得防範太后,擔憂樓相,哪還有空理會她?

  她關好門,仔細閂上,已聞得那邊屋裡傳出的苦澀藥味,更是放心。

  轉身欲走過去時,忽覺眼前多出一人,差點和她撞個滿懷。

  「啊!」

  她驚呼,退了一步撞在門扇上,才看清了來人,失聲叫道:「孟緋期!」

  眼前之人緋衣勝火,張揚氣勢一如從前,只是袍袖間仿佛空落了些,那修長身段看起來愈發顯得高瘦,宛如一截高高的秀竹。

  他頭上帶著帷帽,整張臉都已被緋紅紗帷密密遮住。沈南霜與他親密已久,卻能覺出那紗帷內有些異樣。

  她按著胸,小心地平定了自己的情緒,勉強堆出笑容來,問道:「緋期,你怎麼來了?還有……你的臉,怎麼了?」

  孟緋期慢慢摘下帷帽,露出他那張曾讓沈南霜意亂情迷的臉,卻讓沈南霜忍不住再次驚呼,卻恨門已關上,想退也無路可退了。

  往日傾國傾城妖豔絕世的面容,佈滿了紅紅紫紫的疙瘩,坑坑窪窪如被人惡意犁過的地,有的疙瘩甚至已被撓破,正滲出血水來。

  他被黃蜂蜈蚣蜇得極慘,經了數日調理,雖然不再腫似豬頭,但毒氣未散,眼看這容貌一兩個月都未必能恢復了。

  「很醜嗎?」

  孟緋期摸摸自己的臉,有些心煩意亂。

  沈南霜定定神,說道:「還……還好。這是……誰幹的?」

  孟緋期怒道:「還不是蕭木槿那賤丫頭!她……她竟敢這樣算計我!等我復原後,定要整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得!」

  「哦……」

  沈南霜擦著額上的汗,小心地繞過他往裡走著,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孟緋期緊盯著她,眼底說不出是憎恨還是歡喜,慢慢地說道:「聽說你要來,我才特地在這裡候著。」

  沈南霜吸氣,頓時懊惱不該找了那小廝幫忙。他本就是因為敬畏孟緋期才聽她吩咐,如果孟緋期有事相問,自然知無不答。

  孟緋期已隨著她往那邊廚房走著,一路沉聲問道:「那裡煎的藥,是什麼藥?」

  沈南霜低頭去那藥爐,躊躇片刻方才答道:「近來經期不調,時常腹痛,所以開了藥來調理。——若在宮中,無故得了這病難免被人猜疑,所以特特在宮外找了藥,悄悄煎服調理。」

  孟緋期怒道:「你還敢哄我!你明明叫人替你去抓最好的墮胎藥,而且要的是能立刻墮下胎來的那種虎狼之藥!你打算悄悄墮下胎,仗著自己健壯,休息一晚便回宮裡,人不知鬼不覺地將這事瞞過去?」

  沈南霜不答,卻不由地摸向自己的小腹,眼底已是忍不住的委屈。

  孟緋期盯著她半晌,終於放柔了聲音,低低問道:「是我的孩兒,對不對?應該……快兩個月了吧?」

  到底出宮不便,二人相會次數有限,他屈指一算,便已料出胎兒月份。

  沈南霜再忍不住,哭道:「你叫我怎麼辦?我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被你玷污了去,莫名其妙懷上了孩子,還得在那個處處是算計的皇宮裡呆著,想吐不敢吐,想睡不敢睡,不想吃卻得逼著自己吃,惟恐旁人看出形跡……不趁著月份小把它打了,難道還等月份大了遮蓋不住時讓我被人連孩子一起活活打死?」

  孟緋期便不答,低著眼眸默然看著沸騰的藥。

  沈南霜略略松了口氣,擦去眼淚,找出塊帕子來裹了藥罐柄,正要往旁邊的碗中倒時,孟緋期忽然揚手。

  劍柄「啪」地擊下,將藥罐打得傾翻在火爐上,「嗤啦」一聲冒出重重水氣,模糊了兩人眉眼。

  沈南霜驚叫後退時,便聽孟緋期輕聲道:「南霜,生下他。」

  沈南霜抬眼看他,一時無法置信。

  水氣迷蒙裡,孟緋期依然美得懾人的眼睛裡似也有霧氣氤氳,伴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縷縷傷感和絲絲希望。

  他柔聲道:「別再回宮了。我帶你離開這裡,找個安靜富足的小城,守你生下我們的孩子。我會好好待你們,不會讓你們受委屈。便是蕭以靖和蕭木槿……」

  他仿佛狠了狠心,方才下了決定:「為了你們母子,我也先不去和他們計較便是。」

  沈南霜幾乎信不過自己耳朵,失聲道:「你……你說什麼?你要我生下這個孩子?你……你還打算娶我不成?」

  孟緋期厭惡地看著她,神色有些煩躁。但沉吟片刻,他終於道:「若你執意要我娶你……我便娶了你也不妨。我也不想我的孩子出世後受人嘲笑。」

  便如他和他的母親,因母親那為人詬病的過去,因他不明不白的出身,從小到大,他受了多少的屈辱,多少的白眼……

  §歎多情,回首長安淚沾襟

  即便眼前的女人愚昧自私,虛偽放蕩,他都打算忍了。

  他絕不能讓他的孩子重複他這一生的不幸。

  沈南霜卻已聽得崩潰,叫道:「你……你做夢!我沈南霜是堂堂紀家小姐,若非蕭木槿奸滑狡詐,我早已是宮中皇妃!我對皇上一心一意,天地可鑒,又怎會另嫁他人?」

  孟緋期眯了眯眼,卻似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劍柄托向她下頷,冷笑道:「你對皇上一心一意,不會另嫁他人?那麼,每次迫不及待剝了衣服向我求歡的女人,餓狼似的喂都喂不飽的賤人,又是誰?你就是這樣向別的男人岔開雙腿表達對皇上一心一意的?」

  沈南霜又羞又怒掙開他的挾制,叫道:「我跟你在一起……明明、明明是你逼我的!你逼我的!從第一次,就是你恐嚇我明姑姑會驗我身子,逼我從了你!對,還有,還有,最初也是你給的九龍玉牌,教了我說那些話,讓我對皇上撒了謊,才會失去皇上信任,又得罪了皇后!對,對,都是你!都是你害的我!」

  孟緋期不覺縮了劍柄,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難道還真是他錯了?

  可分明是她歡天喜地拿走玉牌,迫不及待地拿它當作了自己的晉身之資;

  被識破後,更是沒臉沒皮地向他一個陌生男子求歡……

  還有,後面一次次的相會,那個如狼似虎的賤人難道不是眼前這個梨花帶雨控訴她的「賢良」女人?

  每次都是她來找他,不是他去找她吧?

  現在倒成了是他逼著她懷上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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