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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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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有些犯愁,思量好一會兒才道:「我說咱們突然出宮,一路行得快,便有人想對付我們,一時也趕不及調兵……」 「突然出宮……有人想對付我們……」木槿喃喃自語,忽然間打了個寒噤,「我們可能中計了!」 秋水懵了,「中……中計?」 木槿蹙緊眉,「皇上想削弱慕容家,雍王將計就計對付皇上,兄弟闈牆手足相殘雖然可歎可恨,但慕容家應該樂見其成。便是聽蔓如此湊巧地恰在今日發現了《帝策》,我去找吉太妃並將她帶走時慕容太后沒理由不攔阻,——便是攔阻不了,儘量為雍王多拖一陣子還是可以的。」 「娘娘是說……慕容太后是故意讓皇后出宮?」 木槿冷笑,「雍王必定早已將計畫告訴給了太后,太后掐準時間,算著雍王快要對付完皇上的時候再派人通知我。我雖無權調兵,但素來與皇上恩愛,便能傳訊皇上心腹大臣和將領設法營救。雍王只想著太后是幫她的,萬萬沒想到太后根本打算連他一起害了!她竟利用雍王對付皇上,再利用我來對付雍王!而我手中無兵,若不肯在皇宮坐等,便只能先來,至少可以借吉太妃逼雍王讓步;但她既提前安排,便極可能在中途對我下手……」 木槿的拳越握越緊,往日嬌妍的眉眼間籠了冰霜般的寒意,「中途害了我,劫走吉太妃,等於有了一顆對付雍王的好棋子;而那些並無皇上旨意、只是收我親筆信函的將領未必都敢領命;便是領命前來,見我遇害,再不能及時尋到皇上,必定群龍無首,應對雍王也將是一盤散沙……即便能擊敗雍王,皇上辛苦經營的禁衛軍也該被消磨得差不多了……這時,便該是他們慕容家大顯身手的時候了吧?」 秋水已聽得臉色雪白,「太后……她想做什麼?把皇上和雍王都害了,難不成大臣還能擁護她慕容家的人當皇帝不成?」 木槿已撩過錦簾,邊打量周圍地勢邊道:「不是還有個她鍾愛的泰王世子囚禁于宗正府嗎?泰王一家已然失勢,若此時有人伸出援手,自然樂得先把傀儡皇帝當起來!何況英王、荊王等皇叔家都有了小孫兒,那些可都是皇家子孫呢!若能立個不解事的小皇帝,這大吳改姓慕容就不難了!」 秋水駭然,忙道:「既如此,咱們趕緊改道,先去和哪位將領會合再說吧!只要皇上、皇后還在,朝中大臣就有了主心骨,慕容家再怎麼使壞,也休想動搖大吳的江山社稷!」 木槿歎道:「恐怕來不及了!我們出城已遠,他們的追兵應該早已潛在附近。若刻意埋伏,便是咱們派人先行到前方打探動靜,必定也是不肯露出破綻的。」 「那麼……」 「悄悄通知千陌他們,到前面那坡下時,只他們四五個人陪我轉道,大隊車馬繼續前行,引開他們視線,——若遇襲擊,敵眾我寡之際,讓他們各自自保即可。」 「好!」 秋水應了,忙奔出車廂,站到車夫旁邊,尋千陌等商議。 片刻後,馬車已行至坡下,行進速度緩了一緩。 千陌、流年等早將馬讓給幾名禁衛軍伍長,在車廂外心驚膽戰地候著。 木槿早褪下大衫,窄袖交領的如意紋水碧色上襖,系一條雨過天青色的裙子,套海青色羊皮小靴,俱是輕便貼身的裝束。 她掀開錦簾,向前後打量數眼,輕輕往下一躍,便見裙上繡的一枝綠萼梅在空中蕩開,迤邐出一道恬素明淨的花影,迅捷飛入坡下溝壑間,然後閃身躍往附近隱蔽處藏身。 身手靈敏迅捷,竟不遜於青樺、顧湃等親信高手。 千陌等俱是松了口氣,忙接了秋水下車,迅速脫離車隊,奔去與木槿會合。 馬車前後的隨從都已事先吩咐過,卻是目不斜視繼續前行,仿佛根本不知一路同行的夥伴已經少了幾個,更不知馬車裡已經空空如也。 木槿卻已帶了千陌等人,翻過這道山坡,預備從另一邊覓道前行。 此時他們一行只餘了木槿、秋水及四名近衛,穿著打扮並不惹眼,有大隊禁衛軍吸引對手視線,想來脫身並不困難娣。 困難的是木槿懷著六個月的身子,卻依然打算前去醉霞湖打探動靜。 若許思顏無恙便罷;若他陷身險地,她將不得不站出來,以皇后之尊成為救護皇上的主心骨,讓那些心有疑慮的忠誠將領團結在她的身側,不致被人分化瓦解,白費了許思顏經營多年的心血。 許思顏素有城府,或許早有安排。她只願一切只是她多慮;但此刻,她無法不多慮。 這處山坡並不高,他們很快便已攀至山頂。 秋水不放心問道:「娘娘,要不要先歇一會兒?」 木槿拍了拍腰間軟劍,笑了起來,「你累了?也忒不中用!瞧來宮裡吃得太好,個個都養胖了,走路都走不動了!」 秋水忙道:「奴婢自然走得動。奴婢只是擔心……」 木槿打斷她的話,「走得動便快走吧,別婆婆媽媽了!等被別人追殺得丟了性命時,想走也沒機會了!」 秋水一凜,再也不敢相勸。 木槿拭去額上沁出的細汗,若無其事地向部下一揚手,「好了,快走吧!」 幾人正欲繞向山坡另一邊時,忽聽前方隆隆巨響,連腳下山體亦在震動,仿佛哪裡快要傾塌一般。 秋水近日剛聽說過因地震耽誤軍糧之事,不由駭然道:「是……是地震?」 木槿仰頭看向晴朗明淨的天空,慢慢道:「是人禍!可恨……」 她握緊拳,說著最後兩個字時,嗓音竟已喑啞變調,說不出的悲憫憤恨。 千陌等人定睛看時,已經失聲驚呼:「是……是伏擊!」 此時正是仲春草木繁盛之時,漫山的翠影掩住了他們的蹤跡。 但他們已至山頂,居高臨下仔細看時,已能見到灰塵漫天中,有多少石塊自前方山頂滾落,直擊向護著空馬車繼續前行的那一隊禁衛軍。 驚呼和慘叫聲裡,坡上奔下多少人影,披堅執銳,呼喝著衝殺下去。 雪亮的刀鋒透過滾滾煙塵,灼亮了誰的眼睛;刀光過處,漫天血雨紛飛,又灼紅了誰的眼圈。 下方雖非狹谷,但道路也不算寬敞,幾百塊山石推下,縱然禁衛軍身手敏捷可以逃開,那馬車是斷斷逃不了的。 木槿等在山頂便眼睜睜看著有石塊將車頂砸出了大洞,更有許多石塊砸向馬匹和前方道路。 若是木槿尚在車中,即使可以仗著自己一身武藝躲開石塊,也很難在前後道路都被封住的情況下從氣勢洶洶奔襲而下的敵手包圍裡逃出生天。 秋水等第一次見這陣仗,腿腳已是發軟,只喃喃道:「天,天!這還有王法嗎?」 木槿的面龐似籠了霜雪,清眸卻已浮上水光。她靜靜地看著,看著下方頃刻間化作人間地獄,看著片刻前的同伴血肉橫飛,慢慢道:「王法?王法就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王法只是在勝了的那方手裡!若敗了,屈死的永遠只能繼續含恨九泉!」 千陌上前一步,急急道:「娘娘說得有理!即便為了這些弟兄不致枉死,咱們也必須儘快離開!若他們發現娘娘沒在車上,必定會四處搜尋。隨行那麼多人,若有一個兩個嘴不嚴實的,說出娘娘剛剛離開,那咱們……」 秋水回過神來,忙扶木槿道:「娘娘,咱們快走,快走要緊!」 木槿低著頭沒有說話,卻到底轉過身去,從另一邊往山下行去。 有那麼片刻,秋水覺得她必定會落下淚來。 但她竟然沒有,且腳下行得愈行愈快,竟能將幾名身手不錯的部屬甩到後面。 一直行到山下,她才慢慢轉過身,挺直脊樑,幽深雙眸盯向再也看不到的山的那邊。 然後,她鄭重而肅穆地遙遙一揖飆。 敵眾我寡,原來跟隨她同行的那一百禁衛軍,只怕一大半都要折在那裡。 她的唇角抿得極緊,往日水銀般清瑩透亮的眼眸格外幽暗,黝黑如無星無月的陰冷夜晚。 秋水膽戰心驚,小心道:「娘娘,娘娘沒事吧?」 木槿搖頭,然後低歎:「開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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