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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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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尋同樣是一國之主,且夏歡顏擅長醫道,往來之人多神醫名士,若有萬一可能相救,蕭尋豈肯放棄? 夏歡顏稍稍用力,鼻尖已冒出細細汗珠。 蕭尋替她拭著,輕聲問道:「把藥端給你吃?」 夏歡顏搖頭,「苦得很,不想喝了。能回萬卷樓裡睡上一覺,又能看到思顏……看到思顏和木槿都那麼高,那麼大了,我開心得很,再沒什麼不放心的了!」 蕭尋沉默,然後道:「不喝便不喝吧!要不要我抱你四處走走?當年我住過的那間院子已經沒啦,但萬卷樓還是原來的模樣。」 夏歡顏道:「不用啦,我方才已經看到了!」 「看到了?看到什麼了?」 「看到廊下的蘭花開了,大黃在階下曬太陽,小白蹦蹦跳跳,一腳踩在了大黃的肚子上……它們兩個在院子裡奔鬧,打翻了兩盆蘭花。」 夏歡顏側耳細聽著,忽笑道:「我好像聽到大黃在叫了!它雖個兒大,打架卻打不過小白。阿尋,你聽到了麼?」 許思顏、木槿俱是大驚。木槿簌簌落下淚來,牽向父親的袖子,只盼父皇有法子喚回母親神智。 蕭尋正看向窗外。 天不知什麼時候陰了下來,微涼的風吹動陳舊的窗櫺,嘎吱嘎吱地低響著。大約到了晚課的時候,大慈恩寺裡梵唱木魚之聲匯作一片,愈發縹緲悠遠。 大黃是獵犬,小白是靈猿,都是夏歡顏少年時豢養,都曾救過夏歡顏的命,後來被先後帶回蜀國,早年便已壽終正寢,哪裡還會在封鎖十七年的萬卷樓追逐打鬧? 但蕭尋頓了片刻,答道:「嗯,我聽到了。大黃太懶,養得太肥,自然打不過小白。」 夏歡顏便倚在他胸前笑了笑,眼皮漸漸地耷拉下來,呢喃道:「知言在彈他的瓊響。阿尋你笛子吹得好,但琴技萬萬不及他。阿尋,你說,我何時才能治好他的眼睛呢?」 許思顏再也忍耐不住,握緊夏歡顏的手哭道:「娘親,娘親,父皇眼睛早就好了!他現在是吳國的皇帝,他什麼都能看到,也能看到……看到你。娘親,我去請父皇過來好不好?父皇他……一直盼著和你重逢呢!」 「哦,不……不好……」 夏歡顏恍恍惚惚,好一會兒那遊移的目光才抓住眼前的許思顏,便溫柔地凝視著她,神智也略顯清明。 她輕輕地笑道:「在譙明山養病這些日子,我寫了一冊醫書,是專門針對他的病的,回頭讓阿尋給你。他的身體……還是需要保養,禁不住刺激。別讓他知道我來過,別讓他知道我死去……我死之後,不許發喪,就讓他……以為我還在外遊山玩水,一世逍遙吧!」 許思顏緊握著她的手,好容易才嗚咽著應道:「是,娘親……」 夏歡顏低而促地喘息,濃黑眼睫似被露珠浸透。但她的笑意漸有苦求不得的疼痛和澀意流水般漫開,「思顏,我沒騙你。晚了十七年,我還是回來看你了。可我騙了知言。十七年前最後一面,我說……我說……會回來看他。我不想騙他,可我……還是騙他了……」 蕭尋柔聲道:「小白狐,他不會怨你。」 夏歡顏道:「嗯,他不怨我,你怨我。對不起,阿尋,我一直不專心……」 蕭尋道:「你欺負了我半輩子。」 夏歡顏道:「我知道啊……」 蕭尋道:「可我等著你欺負我一輩子呢!」 夏歡顏道:「好……」 她的面容浮過虛恍的清淺笑容,眼底依稀有泡沫般的夢影。 夢影裡,盲眼的小小少年柔聲道:「我叫許知言,知言……」 他握著女童的手,蘸著茶水,教她寫字。 「知言,歡顏。」 她平生所會寫的第一個詞,是知言,許知言的知言。 她仿佛輕輕地嘆息了一聲,又仿佛沒有。 就像之前多少個寧靜的夜晚,她困了,倦了,於是安謐地躺在她夫婿的懷裡,沉沉地睡去了。 手臂無聲垂落,一頁小小的粉箋飄下,被撲入樓內的風卷起,在地上翻翻滾滾。 蕭尋抱著她,許思顏、木槿跪在榻前,俱是一動不敢動。 生怕稍稍動彈,便驚醒了她,或撕破了一個夢。 一個看似還算團圓的夢。 屏風後有極輕極緩的腳步聲踏來。 玉青色的袍袖飄動,金線繡的龍紋隨之閃著瑩瑩碎芒。 他頓在了那飄落的粉箋前,彎腰,修長的手指小心拾起,打開。 不過一眼,他已低吟一聲,踉蹌著退了一步,靠在冰涼的牆邊。 「皇上!」 「皇上!」 有侍衛低低驚呼,亦從屏風後奔出。 幾人驀地抬眼看去,已然怔住。 許知言面色慘白如紙,依牆而立,卻肩背挺直,薄唇緊抿。 「父……父皇!」 木槿第一個醒悟過來,慌忙擦掉淚水站起身來,下意識地想掩住身後的夏歡顏,但無疑只是徒勞。 許知言的目光已定定地落在再無聲息的夏歡顏身上,眉目沉凝,眸光清寂。 他幼年為人所害,曾經失明十餘年,複明後雙目清亮如鏡,流轉如珠,極其奪目。但此時卻幽冷如井,深黯如夜,似又被誰下了毒,只餘了蒼涼無光的墨色。 許思顏站起了身,然後看向從屏風後向內觀望的眾隨侍。 前後竟已有四撥人,蕭尋的,木槿的,他的,以及許知言的。 他匆忙上前握了父親的手臂,待要說話,又轉頭看向成諭等人,「皇上來了多久了?」 成諭等早已誠惶誠恐,低聲答道:「太子剛來片刻,皇上便到了!只是……」 只是若許知言不讓說,他們自然也不敢稟。 蕭尋懷抱夏歡顏坐於榻前,依然溫柔沉靜的神情,只是眼底已湧出了大片淚光。 他望向許知言,好一會兒才欠了欠身道:「二哥好!」 二人上次見面亦在十七年前。 那時許知言尚是錦王,蕭尋亦未繼位,按排行稱許知言為二哥。 許知言沒有應他,甚至沒有說話,只是一步一步,緩慢地走到他跟前,看他懷抱中的女子。 分別十七年,她仿佛依然是他的歡顏。 從小到大一直陪伴在他身畔的聰慧女子,跟他下棋,聽他撫琴,品著茶,聞著書香,聽每一片花瓣飄落的聲音。 她總在他身邊。 只要他低低喚一聲,她便會應她;只要他回頭看一眼,她便在身畔。 歲月靜好,韶光明秀…… 卻悄然湮沒於流沙般飛逝的時光裡。 蕭尋勉強笑道:「二哥早該出來相見,她其實也很想見二哥。當年跟我從北狄返回,還未入蜀,她便想著要回來看你們了!我向來不是二哥這樣的端方君子,所以我攔住了,攔了十七年。你莫怨她失信。」 「怨?當年放她走了,我便知道她再不會回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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