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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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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歡顏搖頭,一行清淚緩緩滾下腮來。 「好,好……小白狐你別哭,依你,我都依你……」 蕭尋抬手為她拭淚,自己卻再克制不住,已有淚水盈了滿眶。 明姑姑已忙忙將一直溫在暖爐上的藥呈過去。 蕭尋將夏歡顏扶起,靠在自己肩上,接過藥,嘗了藥溫,才一匙一匙地喂她。 木槿道:「我來。」 才要上前時,只覺脖頸一緊,已被許思顏從後拎住,拉得退後一步。 等她站穩時,已被許思顏擠到了身後。 他已接過蕭尋手裡的藥碗和藥匙,有些笨拙地舀了藥汁,小心地送到夏歡顏唇邊。 「姑姑,喝藥了!」 他啞著嗓子喚。 夏歡顏秀眉蹙了蹙,似在皺眉苦思什麼,一時卻又記不起,闔著眼竟沒有張唇。 「姑姑……」 許思顏又喚。 蕭尋低咳著清了清嗓子,才能壓下嗓間的沙啞,低低道:「思顏,你不該……叫她姑姑。」 許思顏眼底頓有波瀾湧動。 藥匙跌在碗裡,輕而清脆的「丁」的一聲。 他定定地看著眼前遙遠陌生卻又莫名親近的女子,淡色的唇顫了幾顫,才沙啞道:「娘……」 不過那一聲,那一個字,心頭便有什麼決了堤,擋也擋不住地洶湧而出。 「娘,娘親,我是思顏!娘親!娘親!娘親……」 只在頃刻間,原先喚不出口的稱呼,已被他喚了無數遍。 娘親,娘親,娘親…… 這是他水性楊花、拋夫棄子的娘親,這是他一去再不回頭的無信無義的娘親,這也是他足足記恨了十七年的娘親…… 而他此刻卻只能跪於地上,握著她的手淚流滿面,聲聲地喚她,盼她睜開眼來,再看他一眼。 原來他從未恨她;原來他一直記掛著他。 思顏,思顏,思念歡顏的,不僅有許知言,還是他許思顏。 從四歲起便知道,從此便抱著滿腔不能也不敢說出的孺慕之情。 有水珠自他面頰滑下,跌落,在霧氣嫋嫋的藥湯裡漾開圈圈漣漪。 木槿從他顫抖的手裡接過藥碗,在他身後跪了,然後環抱著他的腰,已是泣不成聲。 夏歡顏清瘦的手摸索著反握住許思顏的手,混混沌沌的腦中,有小小的身影從模糊到明晰,從嬌軟無知的嬰孩到稚拙可愛的幼兒,漸漸歷歷在目。 她終於睜開了眼睛。 雖然沒有神采,卻依然是極美好的形狀,且瞳色清瑩,乾淨得不染纖塵。 慢慢地尋到了焦點,她認真地看向跪在地下的年輕男女,神色有些悽惶。 二十出頭的模樣,與四歲幼兒自然差別極大。 許思顏正猜著她是不是認不出他,夏歡顏忽彎了彎唇角,像要綻出一道笑意,卻有淚珠順腮滾落。 她道:「對不起,思顏。我騙了你,我沒能陪你用午膳……」 「午……午膳……」 許思顏恍惚,似又回來那個飄著薄霧的清晨。 「姑姑真要走了?什麼時候回來?」 「也許……很快吧!」 他已被人抱在輿上離去,卻又從輿上站起,踮著腳尖看向她,「姑姑,你先別走,等我回來陪你吃了午膳再走,好不好?」 她點頭,凝立目送他的姿態,是他關於她最後的記憶。 清美無雙,卻決絕無情兢。 她騙了他,連同她很快會回來的許諾…… 可她真的騙了他嗎? 許思顏抱住他羸弱不堪的母親,終於嗚咽出聲,「不是,娘親沒有騙我……娘親只是回來得晚了,晚了十七年……」 夏歡顏聽得歡喜,低喘著笑道:「原來思顏並沒怨我。這些年我可擔心了,就怕你記恨我失了信約……」 她撫向高大健壯的兒子,又看向木槿,眼底便有了光彩,唇邊更有欣慰的笑意微微綻開。 雖然青春不再,清瘦不堪,依然風華絕世,清美出塵。 她無奈道:「其實,我一直想……一直想回來。可不知為什麼,總是被耽誤,足足耽誤了那麼些年……」 許思顏、木槿不覺都看向蕭尋。 夏歡顏極聰明,但畢生的聰明似乎都用在研究醫道上了。 蕭尋常常昵稱妻子是「小白狐」,可論起為人處世之道,他才是狐狸般的狡黠人物。若他想阻撓心地單純的夏歡顏來吳國,只怕易如反掌。 蕭尋也未回避他們暗含譴責的眼神,只將夏歡顏擁得更緊,柔聲道:「嗯,怪我,都怪我耽誤了你。」 夏歡顏卻微微一笑,「不怪你,阿尋。其實我也不知道,若我來了,還舍不捨得回蜀都去。」 蕭尋道:「到底是我錯了。我該早些送你回來。」 夏歡顏歎道:「你也沒想到,我病勢來得這麼兇猛吧?終日與藥為伴,反讓本該有效的藥性在我身上失了效用……又或許,這是上蒼在警告我們,生死天命,不該由我們醫者干預?」 蕭尋歎道:「是嫉妒我這十幾年過得太悠閒自在吧?」 許思顏只覺母親極瘦,瘦得已完全感覺不出半點生命的活力,愈發地心慌,急急道:「若是藥性不夠,咱們不能換更好的藥嗎?或者加大用量。父皇身體也不大好,故而這些年一直留心尋訪名醫,如今太醫院便有幾個極好的,我立刻去傳他們過來為娘親診治!」 他側頭便要喚人時,夏歡顏已拉住他手,說道:「別……」 她已極弱,但這一拉居然極有力道。許思顏疑心,他略掙一掙,那乾瘦的手指便會就此折裂。 他忙頓住,抬眼看向蕭尋。 蕭尋靜默地坐在榻邊攬著她,支撐著她的身體,神色溫柔沉靜,竟然沒有勸說之意。 許思顏的心便猛地沉了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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