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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〇


  自回京後,許思顏忙於政事,木槿掌管太子府,再不像從前那般清閒,——便是清閒,如她現在這身份,不知多少雙眼睛看著,原也不便去見外客。故而心下雖念著樓小眠、許從悅,卻始終沒機會邀他們一敘。

  算來許從悅雖見了兩面,都如今這般在筵席上,連話都說不上幾句。

  回想從前的自由自在,木槿萬分感慨,倒盼著能趁這機會說說話兒。

  那邊被她一叫喚,頓時沒了聲音。

  木槿原以為必是許從悅帶著從人在此憩息,見他沒有回答,倒是驚訝,忙奔過去看時,正見許從悅站在亭間,神色有些倉皇;而另一邊,一個纖細的女子身影正匆匆而去。

  木槿一呆,待要追過去瞧那女子是什麼人時,許從悅已伸手握緊她手臂拉住。

  「木槿!」

  木槿抬頭,正見月色下許從悅略有些勉強的笑容。

  桃花眼似醉非醉,朦朧含情,卻像浸透了霧氣潮濕著。

  「那是誰?」

  木槿待要掙開,卻覺他拉得更緊了,再不容她動彈。

  而那女子已有須臾間消逝於黑暗之中,再不見蹤影。

  木槿驚愕,轉頭看周圍再無一人,分明是許從悅約了誰在此地暗中相見。

  她不覺壓低了聲音,「她……她是誰?黑桃花,你瘋了!」

  許從悅沉沉地瞧著她,許久才放開她,慢慢地轉過身去,低聲道:「木槿,別和人提起這事兒。」

  但片刻,他又忍耐不住般高聲道:「便是叫人知道了,也不妨事!憑什麼我每次見她也得偷偷摸摸,跟見不得人一樣?」

  木槿不覺又想起初次見面他莫名地出現在宮中,愈發覺得駭然,忙扯他的袖子道:「喂,你……你安靜些!真的見得人何必約在這裡相見?還勞你堂堂王爺喬裝入宮相會,把她直接帶回你雍王府不就完了?」

  許從悅便住了口,躁狂的氣勢頓時弱了下去。

  他定定地站著,盯著前方的地面,眼圈卻已紅了。

  木槿想起從前不知他身份時那朵扮壞人都扮不像的熱心善良黑桃花,不覺替他難過,連忙上前一步,柔聲問道:「黑桃花,別這樣。我早就說過,你若真喜歡宮裡哪位美人,只管跟我說。便是哪位有名份的小妃嬪,我去找父皇設法,應該也不妨事。」

  以許從悅的身份,若喜歡的只是個小宮女,不拘跟吳帝還是太子說一聲,斷無為難之理。

  若喜歡的是有名分的妃嬪,的確有些麻煩。

  但許知言素不在女色上心,妃嬪品階大多很低,且多半有名無實,若木槿在旁替許從悅開口,再撒個嬌兒,將個把無寵妃嬪找個由頭逐出宮去悄悄交給許從悅應該也不會有太大問題。

  而許從悅至今未娶王妃,若著實喜歡那女子了,雖不便給她封誥名位,但若從此不再娶妃,她的地位也不會低到哪裡去。如能生幾個孩兒承繼香火,皇上、皇后便更不會干預了。

  但許從悅只是靜默地垂首而立,好久,好久,才啞聲道:「你幫不了我。」

  木槿急道:「你不說,我當然幫不了你!我從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倔?看著優雅有趣,可真是跟茅坑裡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

  許從悅道:「帝王之家,連茅坑裡的磚石都是特製的,並不比別處臭或硬。」

  「……」

  「還有,我從來不是有趣的人,是太子妃耍我時覺得很有趣吧?」

  「……」

  木槿好一會兒才嗑嗑絆絆道:「從悅,對不住啊,我……從未有心想過要耍你。剛出宮的那些日子,我只是悶得太無聊,自己尋些開心罷了!」

  許從悅目光便溫柔下來,有種月光般的清淡朦朧。

  「嗯,我明白。我原來從不信帝王之家居然會有人這樣義氣,舍了自己尊貴性命和潑天富貴不要,去相救一個其實並不熟悉的所謂親人。木槿,我許從悅其實欠你一條命!」

  木槿知他說的是上回伏虎崗相救之事,聽他話裡蘊著感激,不覺紅了臉,忙咳了一聲,笑道:「誰有心要救你了?我只是想和那群刺客捉一回迷藏罷了!只是不小心高看了自己,這才吃了點虧。」

  許從悅柔和地看著他,也不爭辯。

  見慣了挾恩求報的,偶爾見著個施恩不求報的,感覺很珍貴。

  而她給他的感覺,從來便很珍貴。

  與出身、地位及容貌無關的珍貴。

  木槿被他看得紅了臉,好一會兒才道:「你看,我未必有那麼義氣,可絕對不會害你。你該告訴我,剛那女子到底是誰了吧?」

  她仰頭瞧他,圓圓面龐亦似一輪璧月,明媚璀璨,皎然生輝。

  她的眼睛如此刻的湖水,晶晶亮亮,是夜色蓋不住的清澈靈動。

  她的確滿心滿意地想幫他,視他如知交摯友……

  但許從悅終於避開了她的眼神,好一會兒,才索然說道:「木槿,你幫不了我。我要帶走的,是一位太妃……」

  太妃!

  木槿懵了,有好一會兒大腦沒能反應過來。

  若許從悅喜歡的是許知言的妃嬪,那應該是許從悅的庶叔母,比許從悅長一輩。許知言的妃嬪裡尚有些年輕的,有的比許從悅大不了幾歲,許從悅又是在宮裡長大的,有了感情便不算出奇。

  可太妃的話,豈不是景和帝遺下的妃嬪?

  她們是許從悅祖母一輩的!

  便是景和帝老牛吃嫩草,可入宮時無論如何已經成年了吧?

  許知言繼位十七年,景和帝留下的妃嬪豈不是至少三四十歲?

  且到妃位的妃嬪極少,木槿所知的太妃不過今日席上所見的四五個,其中最年輕的吉太妃也已經四十多歲了。

  木槿舌頭差點卷不過來,「黑……黑桃花,你的口味也太重了吧?你這是找心上人呢,還是找老娘親呀?」

  許從悅桃花眼一眯,黑幽幽地凝向她。

  木槿再一思量,愈發驚奇,「還有,你不是喜歡那個會彈箜篌的花姑娘嗎?話說那姑娘真的很美貌,看著也溫柔深情,想來很得你歡心吧?」

  許從悅皺眉,「木槿,我只是喜歡過她而已。」

  「喜歡過?」

  「就是曾經喜歡,然後過去了!」

  「……」

  木槿好生失望,「我和太子閑著時還在猜著,說你在京中無事,又有美人相伴,大約是我們幾人中最悠閒最快活的一個。」

  她說完,便似有些尷尬,輕咳了一聲。

  其實許思顏原話是:「從悅近來也不曾來府裡瞧咱們。想來京中無事,又有美人相伴,他只顧和美人悠閒快活,忙著造人呢!」

  他說這話時,也正忙著造人。

  「雖說他是兄我是弟,但這種事沒什麼好謙讓的。咱們努力些,定能比他早些抱著個大胖小子!」

  許從悅瞧著她面上忽有些羞怯之意,愈發嬌柔可愛,不由喚道:「木槿!」

  木槿正要應時,只覺手腕忽然一緊,已被他扯住,一個趔趄跌到他懷間,已被他擁住。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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