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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七


  許思顏凝視著她眼底的滿足和歡喜,忽低低問道:「若我哪天再呆在哪個女子身邊晚歸了兩個時辰,或偶爾一夜未歸,你還會如之前那般,片刻便下定決心日後和我一刀兩斷嗎?」

  木槿怔了怔,只覺兩人肌膚相貼,肌膚的溫度和些微的汗意彼此相潤,已親密得不能再親密。

  她綿綿依於他身上的姿態,仿佛已經毫無戒備地將全部身心奉上,從此兩人一體,再不能分開。

  她不覺一靜,正要離他遠些時,許思顏卻將她腰肢扣得更緊,柔聲道:「說話呢!咱倆這樣好了,你還真的捨得離開我?」

  木槿掙不開,好一會兒才漲紅著臉答道:「不知道。」

  許思顏凝視著她的眉眼,「那麼,我再問你,若我不是太子,你還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木槿歎道:「若你不是太子,我又怎會嫁過來?」

  許思顏點頭,「嗯,我現在是太子,但如果發生意外,不再是太子,而是一介平民呢?」

  木槿的眼睛便亮起來,「那更好,省得和那些人勾心鬥角,你累我也累。從此天高雲闊,憑咱們的才識身手,哪裡去不得?等咱們玩得倦了,累了,找個有山有水的地方置幾畝田地,建一座宅院,生一堆孩子,從此日出而作,日落而歇,何等快活?」

  許思顏從記事起便是帝子皇孫,再不曾想過還能有那樣靜謐平和的平民生涯,一時聽住了。想著可以離了每日費盡心機的朝政之事,卸下滿心防範,拋開虛假面具,他居然有些悠然神往。

  然後,他又想起另一件事,「那麼如果那次我在兵亂之中你沒能將我救下來,我就那樣瘋了呢?你還會朝夕陪伴我嗎?」

  「當一輩子的小寡婦?」木槿搖頭,「除非我和你一樣瘋了!」

  「……」

  許思顏相信木槿說的是真話,可這真話實在太殘忍。

  他黑了臉想要拂袖而去,卻只拂到了她膩白如脂的曼妙軀體,然後看她因他輕微的動作便已泛紅的臉龐。

  「死丫頭!小槿你這死丫頭,看我掐死你!」

  他呈餓狼撲食之勢,狠狠地將她撲下。

  淩厲兇猛的姿態,何止要掐死她,簡直是想將她活活撕碎吞噬。

  「大狼——」

  木槿不勝苦楚,好久才嗚咽著斷續辯解道:「那時……我們何嘗這麼要好了?」

  那時他們尚未圓房,她尚敢對某些事、某個人抱著如晨霧山靄般的隱約幻想。

  那夜之後,他們終於被逼得不得不走向早已預定的軌道,正視雙方早已是夫妻的現實,並讓這個現實努力變得美好快樂。

  如果努力過,卻依然不得美好,無法快樂,那放棄顯然是最好的選擇。

  木槿並不覺得自己錯在哪裡。

  在她被折騰得險些昏厥時,她聽到許思顏低喘著說道:「你若想著要我全心待你,你怎可不全心待我?」

  她不全心待他嗎?

  可她心裡又還能有誰?

  有個月光下沉穩清淡的身影在腦中瞬間閃過,卻飛快被她甩去。

  若非她心裡有他,她焉肯在兵亂那晚由他往死裡作踐自己?

  又焉肯沒羞沒恥地將自己的身體呈上,容他這樣操控自己的愉悅和痛楚?

  一半在天堂,一半在地獄……

  ***

  某些事本就是化解夫妻矛盾的無上良藥,而某些時候的爭執則常會在事後被視作調情,不但可忽略不計,回憶起來甚至會有絲絲甜蜜。

  於是許思顏依然只入太子妃的鳳儀院,太子妃也開始盡責盡職地打理太子府內務,並常和太子一起出席王公大臣文武百官的往來應酬。

  吳帝許知言派在鳳儀院的姑姑觀察了許多日,回報了許多次,許知言終於確定自己的兒子兒媳的確沒在演戲,而是真的愛得如火如荼,心下大是欣慰。

  偶爾木槿忙碌起來,不及到宮中請安侍奉,許知言反叫人傳話給木槿:「朕一切安好,太子妃不用顧慮,輔助太子要緊,不必每日入宮請安。」

  多少人認為這對強扭的瓜不般配不甜蜜,看了整整三年的笑話,還想把這笑話繼續看下去,如今恐怕不得不失望了。

  當然更失望的是慕容府。

  幾番審訊下來,陸續風聲傳出,無人不知慕容家有兩位公子捲入謀逆大案裡,若不是太子妃相救,太子就是不死也得瘋了。

  太子百般冷落太子妃,卻蒙太子妃救下一命;太子曾那般盛寵慕容良娣,卻被慕容家這等暗算……

  無怪太子憤懣之下起了戒心,連帶原來寵上天的慕容良娣都被捋去了掌管太子府之權,冷落在蟾月樓,再難見太子一面。

  臨邛王恨不得長出一百張嘴來,說明慕容繼棠之事與他們長房無關,全是廣平侯那支幹的好事。

  可事實是,慕容太妃病蔫蔫的,鐵了心要護下慕容繼棠。

  慕容皇后亦歎道:「大哥,你與二哥是我左膀右臂,若斷去一支,你雖一時沒有痛感,但元氣大傷之餘,人要將你一併斬去,也將輕而易舉。」

  於是臨邛王硬著頭皮繼續扛著,只帶口信讓慕容依依一邊設法挽回太子之心,一邊靜候這次風雨過去。

  慕容家有慕容皇后在,且臨邛王、廣平侯各掌兵權,想強硬護下慕容繼棠,吳帝若硬要下旨再將他抓回,便不得不細細思量一番。

  水可載舟,亦可覆舟。當年許知言為奪帝位,多賴慕容氏強大兵力;而如今,太子要治慕容家子弟謀逆之罪,亦不得不瞧瞧慕容氏的實力。

  於是,慕容繼棠依舊安然無恙地住在慕容府。

  但也僅限於他安然無恙而已。

  樓小眠雖被當作失德無行之人,一路戴著鐐銬押入京中,但有鄭倉和成諭等照應,倒也不曾吃多少苦頭,幾天飛來的牢獄之災過去,便照舊回禦史台處置公務,正好協助許思顏處理江北謀逆案。

  他心思縝密,行事細緻,遂讓許思顏輕便不少。

  母后的娘家人不便動,他便依樓小眠建議,撇開與慕容家關係親厚的高官暫時不予處置,先將其他參與者定罪。

  八月十五,中秋,好多人不曾求得花好月圓。

  游騎將軍高敬德是江北兵亂的直接指揮者,十五歲以上男丁盡數判了斬立決;參知政事張寧中勾結江北眾官圖謀陷害太子,證據確鑿,亦斬;泰王妃賜令自盡;泰王許知臨是許知言皇弟,泰王世子許從希則是帝后看著長大的,結黨營私,圖謀不軌,自然也該死罪。

  但許知言到底不忍,何況此次兵亂雖是為泰王世子取代太子之位鋪路,但的確是高敬德臨時起意,泰王遠在京中,並不知曉,更未能直接指揮,於是只令削爵為庶人,交宗正府永久拘禁,終身不得自由欞。

  涇陽侯、高涼郡守、北鄉郡守及昭武校尉田京等武官依附泰王和張寧中,大多削職奪官,流配千里之外。

  可惜了涇陽侯府的那一眾美人,此時再無人憐香惜玉,遂被發賣的發賣,充妓的充妓,倒是遂了澹台氏的心意,——終於就她一人陪著涇陽侯遠赴蠻荒之地患難與共去了。

  許思顏雖出了口惡氣,卻也有諸多疑惑之處。

  比如他所中的迷失心智之毒,將高敬德等一眾手下再怎樣嚴刑拷打,也說不清那毒從何而來,又是通過什麼方式下到了太子身上。

  高敬德明知一旦慕容繼賢被牽涉其中,自己萬萬逃不了,遂誓死一搏安排兵變,但並未下毒;橫豎已是抄家滅族的大罪,他沒必要撒謊。

  但亂兵和趕逐許思顏的刺客分明已從一位領頭的校尉那裡提前知曉了太子中毒之事,只是那校尉已在兵亂中被殺,遂無人知道他的消息從何而來凹。

  再則,白大枚平空失蹤,《帝策》被盜,始終無法查出到底是何人所為。

  但無疑,盜《帝策》之人,絕對志在帝王之策,志在大吳天下。

  於是,攜了木槿乘車輦赴中秋宮宴的路上,許思顏猶在向木槿道:「木槿,瞧來這大吳的天下,想要有真正的太平,恐怕任重而道遠。」

  木槿嗑著瓜子,笑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淹,怕什麼?」

  許思顏微慍,「瞧你這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模樣,當然是不怕!心裡大約想著,大郎若被人滅了,正好收拾收拾回你的蜀國繼續當公主,從此天高海闊,憑你鯤鵬展翅,扶搖萬里!嗯,多半還想著再找個溫柔些的二郎,省得每夜給大郎折騰得死去活來,哭著喊受不住!」

  木槿頓時雙頰通紅,狠狠剜他一眼,「你還說!你就不能悠著些?」

  許思顏笑道:「有花堪折直需折,且需趁著花苞正嫩時多折幾回。回頭掛了果子,想折還得等下一季,豈不難熬?」

  他卻瞧向了木槿平坦的肚子,那詭譎含笑的神情,分明是在猜到底她有沒有「掛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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