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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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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小眠攜了木槿沿著岸邊走動,輕笑著指點她道:「木槿,叉魚不能沿著你看見的方向去叉,而得對著魚的下方叉才能叉中。」 「下方?」 「因為水會給你幻覺。譬如你用筷子放入盛滿清水的碗裡,那筷子便是彎曲的。你所看到的筷子在水中的位置,會比實際的位置高。所以你要記住,要破開迷惑你的幻覺,透過對手給你看的目標,找准實際目標所在的位置,紮下去!」 「啪!」 水聲響過,木槿手中竹叉紮下,俐落提起,一尾大鯉魚赫然在竹叉上拍著尾鰭。 「果然……不難!」 木槿揚唇,這圓圓臉兒上一對酒渦盛如夏花,說不出的燦爛靈動。 織布等一齊喝采。 樓小眠亦擊掌而贊:「孺子可教也!」 木槿做了個鬼臉,繼續尋找目標時,只聽樓小眠在後繼續道:「不僅水裡的物事會看起來比實際的位置高,連水位都會看起來比實際的淺。看著淺淺一汪,深不過數尺,一旦陷入,可能是沒頂之災。木槿,不要小看任何人,任何事。」 木槿一凜,回頭看向樓小眠,只見他笑意清淺,黑眸清亮,正溫和地凝視著她。 她便又是一笑,一雙大眼睛彎作了月牙形狀,「謝謝樓大哥提醒!」 可她到底還是疑惑,「樓大哥怎會對這水和魚這麼瞭解?你的兵書史書裡沒這個記載吧?」 樓小眠靜默片刻,答道:「小時候我曾被仇家追殺,無衣無食,就想過用叉子叉魚吃。不過那時力氣小,眼力差,老半天才能紮到一條,隨便生個火半生不熟吃了,便覺得是天底下最美味的食物。叉得多了,便琢磨出一些規律來。」 木槿只聽他說過自己是孤兒,聞言不覺頓了身,問道:「你仇家是誰?怎樣的仇恨,連個小孩子也不放過呢?」 樓小眠輕笑道:「很久遠的事了,其實我也記不大清了!」 連叉魚的細節都記得,又怎會不記得自己仇家是誰? 木槿瞅樓小眠一眼,見他唇角含笑,眸中卻有顯而易見的蒼涼如雪,一時竟不敢再問。 轉頭再去叉魚時,水流嘩嘩聲中,卻聽樓小眠恍如夢囈:「我曾在數九寒冬藏于水下避敵,再上岸爬行於雪地……雖勉強活了下來,但身體……卻徹底毀了……」 木槿手一顫,居然又叉了個空。 回頭看時,樓小眠正笑得若無其事。 有水珠恰閃在他濃密的眼睫,亮晶晶的宛如淚珠。 「樓大哥,你沒事吧?」 她小心地問。 「若我有事,還能好端端站在這裡?」樓小眠淡然而笑,指著水面道:「看你,魚又跑了!」 木槿忙轉過頭,全神貫注繼續抓魚。 而樓小眠依然笑得亮晶晶的,沉靜地看著她忙碌。 潛于水底靜候仇人腳步聲過去時,刺骨寒意如千萬道鋼刺直紮骨髓。 他想他多半是活不了了。 他會沉到水底;他的身體會腐朽于水中,成為他曾當作美食的魚兒們的美食。 可他又想起了木槿花下,他遺棄的小今。 水碧色的繈褓裡,她咯吱咯吱地笑著,咿咿呀呀地唱著誰也聽不懂的歌謠,對他揚著白胖的小胳膊。 那樣的乖巧而聽話,聽話地等待他接她離開,就像聽話地任由他將她遺棄一般。 她應該還在等他。 即便不在丹柘原,不在木槿花下,也可能在別的什麼地方,等著他依諾去接她。 便是已經化作了花肥,也該會化作一朵盛開的木槿花,在日復一日朝開暮落的輪回裡,靜候那最後的親人最後一句承諾:「小今,你在這邊等著我……」 又有水珠頑皮地撲到面頰,樓小眠模糊的眼前盡是亮汪汪的水。他輕輕一抹,滿手的水跡,微鹹。 而他唇邊的笑意愈發明朗。 他賭贏了。 她沒有化作木槿花下的上好花肥,他也沒在成為流落異鄉的孤魂野鬼。 他找到了他的小今。 有著圓圓的臉,笑起來月牙兒般彎起的眼睛。 「公子!公子!」 鄭倉運起輕功,疾奔而來。 「什麼事?」 樓小眠頓身,以絲帕不急不緩地擦著臉上的水珠。 鄭倉道:「太子和雍王往這邊來了!」 樓小眠微一蹙眉,問道:「準備好了?」 鄭倉點頭,「差不多了!」 木槿一時沒聽明白他們在說什麼,但重點抓得十分之準確。 許思顏來了,許從悅來了,而且以這兩位的身份,以及如今身處的地域,他們絕不會單單只兩個人過來。 低頭瞧瞧自己,她的臉黑了黑,竹竿掉落在地。 裙角高撩,跟鄉野村夫似的塞在衣帶裡,露出了裡面的中褲;褲腿雖未濕透,卻也濺了許多水珠;袖子高卷,露出雪藕似的臂腕,兀自滴著泥水…… 而且還和同樣裝束的外臣樓小眠在一起,毫無皇家雍容高貴的風範…… 雖說許思顏未必計較,可當著許多人的面,著實有些不妥。 她從小熟知宮中禮儀,背地裡雖是愛打愛鬧的性子,人前卻從不肯失禮,便覺如此見他們太過尷尬。正待喚青樺另覓離開的路悄悄回避了事時,樓小眠已輕笑道:「不妨!」 木槿不解。 樓小眠便拉她到河邊平坦處,洗淨手和臉,擦乾了,再將她裙角放開,袖子取出,抖了兩抖,便見那衣料慢慢地舒展開來。 樓小眠也解開自己的袍角和袖子,輕笑道:「大約混得過去了!橫豎不會太留意咱們,走!」 木槿納悶,「去……去哪裡?」 §枕雙鴛,月斜煙重清歡共 他們沿著溪水一路行走,已離府衙稍遠。 轉角處溪水匯入大河,河邊尚有一條船近岸泊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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