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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泰王圖謀不軌,自然盼著自己的世子許從希能承繼太子,他未圓的皇帝夢也算完成一大半了。

  許從希現有親生的父母在,慕容皇后再寵他也不可能扶持他為太子。

  否則她算什麼?

  皇伯母?

  聽說過新皇登基後母後掌權的,幾時聽說過由皇伯母掌權的?

  何況,關於皇伯母,前朝有過慘痛教訓。

  孝宗皇帝是史上罕見的未立妃嬪、與皇后張氏相守一世的帝王。二人獨子繼位為帝不久夭折,張太后便作主迎立一位皇侄為帝,結果她成了皇伯母,後半世受盡新帝嫡母排擠,最後娘家得罪,脫簪苦求都沒能救下胞弟一命,喧赫半生卻含恨而逝。

  慕容皇后熟讀史書,極富才智,當然權衡得出利弊得失。

  不過一家人忍不住去計較什麼得弊得失……

  許思顏默默低頭翻著案卷,卻已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轉頭看向屋內時,才發現原先一直跟在自己身畔說話嗑瓜子的木槿,似乎好一會兒沒見蹤影了。

  他側頭問道:「太子妃呢?」

  周少鋒正在去查問時,沈南霜已上前替他斟茶,唇邊笑意溫柔沉靜,「太子妃還是小孩心性,哪裡呆得住?大約又找樓大人玩去了吧?」

  「小眠?」許思顏端起的茶盞又放下,「他那邊是玩的地方嗎?」

  樓小眠那邊的酷刑本是他授意,那手段他自然再瞭解不過了。什麼妙彈琵琶、藕斷絲連,以木槿之強悍,看完後雖不至於如尋常女子般驚嚇哭叫,但估計今天晚飯不用吃了。

  沈南霜早解其意,笑道:「太子放心。樓大人向來和太子妃要好,哪會捨得讓太子妃去那樣血腥的地方?早就鄭倉在外攔住,案子也不審了,換了衣服便陪太子妃出去玩了!」

  「玩?」

  「大約……還在府衙後的那個亭子裡吧?聽說昨兒傍晚太子去找慶將軍議事,他們也在那邊玩著,聽說在彈琴吹笛子,笑聲傳得老遠呢!」

  「哦,他們這一向總在一處,難得小眠這性情,還能和木槿合得來……」

  許思顏沉吟片刻,瞧許從悅在下首端然凝坐,神色有些僵硬,猜他也因近日之事煩憂不已,遂道:「從悅,我們也去瞧瞧吧!若能聽小眠奏上一曲,也是人間樂事。」

  許從悅忙立起身來,桃花明眸染了春意,「好啊!不獨樓大人,上回偶聽太子妃彈奏,亦是此道高手呢!」

  許思顏心中歡悅,兀自不屑道:「長得就那樣,總得多會些別的,才能服眾吧?依我看,她那點本領,距小眠還相差頗遠,頗遠。」

  ——半竿斜照,一抹疏林,朱柱青瓦的亭子靜靜佇立,卻因亭內的歡笑和亭邊潺湲流過的溪水而顯得熱鬧。

  青樺、顧湃等正在附近輪值著,以防外人看到自家公主如今著實不太雅觀的模樣。

  其實本來的確是打算一起品香茗談音律的,樂器和小茶爐也的確早已備好。勞碌了這許多日子,血雨腥風見得多了,木槿非常願意和敬慕的樓大哥找個安靜地方聊上片刻。樓大哥素衣翩然,風姿雅好,正好洗洗眼睛。

  誰也不料織布在旁隨侍,無意間向溪水看了一眼,叫了一句:「好多魚!」

  樓小眠低眉瞧見,居然也扶了欄杆往向下欣賞,甚至輕笑道:「這些野河裡的魚,比別處的美味得多呢!現撈了烤來吃或燉湯吃,滋味都極上乘。」

  既然一切已是定數,且是預料之內的定數,木槿這兩日心胸漸漸放開,聽得一個「吃」字已是興奮,再瞧著水流潺潺,清澈見底,水草悠悠搖曳間,果有成群的魚兒不時游過,悠閒自在,看著不僅十分之有趣,並且——十分之好吃。

  她的興致立時由高雅絕俗的琴藝,一下子轉到了俗不可耐的口腹之欲上。

  兵亂那夜,青樺等人為救援許思顏,後來未曾跟在木槿身畔,等得到蕭以靖令人傳出的消息,才引了樓小眠去尋她。他們也不清楚那之前發生了什麼事,卻知道蕭以靖來過,再看到木槿後來慘澹模樣,亦是猜疑不定。

  而木槿不提,他們也不好追問,只是看著木槿這兩日笑容少了許多,心中好生著急。如今見她難得的好興致,倒在一旁慫恿的多。

  織布早在旁邊揀那隔年的老竹子斫了兩株,削去枝葉,將根部那端削作尖利魚叉狀遞給木槿。

  「公主,叉些魚上來,咱們晚飯可以加一樣新鮮魚湯!」

  青樺也道:「公主,現叉的魚,的確格外好吃!」

  而一向溫雅的樓小眠居然第一個按捺不住,提過竹制魚叉,看准目標擲了下去。

  水花四濺,木槿驚叫退了兩步,卻又看著樓小眠提上來的花鯉歡喜得笑出聲來。

  樓小眠瞧著兩人身上的水漬,咳了一聲,將寬大的袍角塞到衣帶裡,露出襯裡的中褲,又將闊大的袖子卷了擰起,塞到了袖口內,頓時換作一身短打裝束,看著多了幾分俏皮,連眉眼都有了幾分少年人的活潑俐落。

  他的從人也不知哪裡去了,遂令顧湃替他將魚取下,又去尋找別的目標。

  木槿見狀哪裡耐得住,早已有樣學樣將裙角撩起壓到衣帶下,卷好袖子,持了竹竿尋那逃逸開的魚兒琨。

  樓小眠道:「木槿,你會用暗器,下手自然比我准,記得別挑剛我那種花鯉。雖然個兒大,那肉粗,其實燉湯不好吃。」

  木槿笑道:「好。看我叉幾條大大的鯽魚給樓大哥燉湯。」

  她想了想,又道:「大狼近日也挺辛苦,正好也給他補補。牯」

  說話間,她已瞅准其中一條,紮了下去。

  水花飛濺裡,樓小眠的眉心不自覺地跳了一下,清寂眸光飛快從她面龐一掃,似有幽深漩渦淡淡旋過。

  木槿渾然不覺,夠著因太過用力而擲得稍遠的竹竿,拔出,帶起一串污濁淤泥,迅速泛了滿溪的濁黃。

  而提起的竹竿上,卻空空如也。

  木槿怔了怔,嘀咕道:「明明應該紮中的!」

  樓小眠見狀,正走近她時,木槿已道:「樓大哥往那邊去吧!看我這邊水弄濁了,別累得樓大哥也抓不著魚。」

  樓小眠失笑,「放心,我不跟你搶魚!」

  話未了,木槿又出手,長長竹竿飛快紮了下去。

  手上感覺,分明已經紮中。

  她不覺得意笑道:「這回總紮著了吧!」

  嘩嘩水聲裡,竹竿提起,果然紮了一個極大的物事。

  赫然是只朽爛得不成樣子的破靴子。

  木槿傻眼。

  樓小眠擊掌笑道:「好魚!好魚!好大一條魚!」

  青樺等怕木槿著惱,原隱忍著不肯笑出聲來,聞言也不覺大笑。

  木槿漲得滿臉通紅。

  可惜她的樓大哥清雅無雙,說什麼都該是對的,她想惱也惱不起來。

  正有些喪氣時,只見樓小眠手中竹竿一閃,還未看清魚在那裡,便見竹叉頂部紮著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鯽魚。

  織布已匆匆尋了個魚簍子過來,見狀連忙上前,將那大鯽魚取下,笑道:「一碗魚湯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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