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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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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小眠的手伸向那張沉睡的容顏。 圓圓的小臉,若笑起來,大大的黑眼睛會如同月牙兒般彎起。 「小今……」 他輕輕地喚,聲音已然低啞,濃睫仿佛沾了十六年前的沁涼露水,潮濕水潤裡帶了巍巍的顫意。 日月換飛澗,風雨老孤松。 漫漫長夜,無限艱辛,從慘澹看著至親的毀滅,到冷眼看著旁人的覆亡,心腸從堅定到堅硬,仿佛已穩若磐石,堅不可摧。可午夜驚夢,那柔軟的笑臉和嬌軟的童聲,似乎始終不曾斷絕,並在不經意間將滿懷堅厚如龜甲的防範與算計之心擊打得粉碎。 「上天到底還是待我們不薄,對不對,小今?」 他撫上她的面頰,眼底濕潤,卻終於輕柔而笑。 「大人!」 珠簾被輕輕撩開,黛雲屏聲斂息走入,低低稟道:「太子妃身邊的織布求見,說有事找太子妃。」 樓小眠不動聲色收回手來,低垂的黑眸一轉,再看向黛雲時,已是恬淡如春水輕漾的溫和笑容。 「請他進來。」 他若無其事地喝著已經涼透的茶,依然雲淡風輕,清雅怡人。 仿佛記憶裡時那個被人追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小小男童從不曾存在過,就像他從不曾心狠手辣踩著他人的屍骨和鮮血走到今日一般。 §人間世,江湖無日不風波 這丫頭裝瘋賣傻,避免因狀況未明、羽翼未豐時與人纏鬥會吃虧,這三年倒也過得逍遙。可到底一直被規矩拘著,在蜀國時又極年幼,想來出門的機會極少。 既然一切安排妥當,陪她在附近多逛一兩日應該不妨。 何況,雍王許從悅應該已經回來了吧? 上雍與北鄉毗鄰,當日將許從悅封於上雍,並撥銀令其自訓府兵,閒時為民,戰時為兵,對外宣稱是因距北疆頗近,所練府兵既可宿衛王府,又可備以征防,實則是把皇家的一雙眼睛按到了這群狐狸中間。 尊貴的皇親身份再加上自身的不俗實力,才可能震住那群被縱得目中無人的驕橫官吏珂。 許從悅雖嬌貴了些,喜歡不時賴回京城住上幾日,倒也頗有才幹。如今的雍王府,亦是江北不容小覷的一股力量。 許思顏想去瞧瞧基本處於許從悅實際控制下的上雍郡,順便帶木槿嘗嘗那裡醋魚。 他的唇角揚起,一抹輕淡笑意輕輕漾開,柔和恰如此刻橋下的一池碧水儷。 風過起漣漪,一圈圈蕩開的波痕很有規律地劃過水面,卻似被一處淩亂擾到…… 「解語姑娘,解語姑娘!」 有青衣老嫗急急奔到那亭裡,撲到欄杆邊向水中凝望。 荷葉田田,看不到人影,卻見方才美人彈奏箜篌的亭子裡,只剩了一張茵席和一張箜篌,美人卻不見了。 周少鋒遠遠瞧見,失聲道:「有人落水了!」 許思顏皺眉,「救人!」 幾人忙奔過去時,卻聽沈南霜道:「大約是投水吧?那女子甚美,我特地多看了幾眼,覺得她似乎有些失魂落魄,眼錯不見便已在水裡了!」 那女子顯然不會水,給撈上來時已經暈了過去。 一堆人忙著施救時,已有人在告訴許思顏這女子的來歷。 女子名喚花解語,正是慕容繼賢送給許思顏的五名美人之一,卻是人如其名,不但容貌是五人中最出色的一個,性情也是溫柔賢淑,比花解語。 她擅彈箜篌,頗得慕容繼賢寵愛。 自然,再寵愛不過是個侍姬而已。若能派上更大用處,慕容繼賢丟出去她時也是毫不猶疑。 「她和慕容將軍……那罪人很親近,既奉命接近太子,多半別有用心。如今慕容罪人被太子擒拿,解語姑娘應該是害怕了,才自己投了湖。」 青衣老嫗弓著身子小心地回稟著自己的猜測。 許思顏沉吟,「哦,花解語?畏罪投湖?」 青衣老嫗猶豫道:「其實……解語姑娘過來這幾日,我看她挺和氣的,做事也從不逾矩,應該不曾做過對太子不利的事吧?」 許思顏眸光一凝,「你是什麼人?」 青衣老嫗忙道:「老嫗班氏,蒙先帝青眼,當年曾帶班入京為先帝和眾位王爺唱過戲。如今老了,戲班早就交給子侄們打理。前兒慶將軍聽說慕容繼賢送來這些女孩兒,怕她們沒規矩,故薦了我到驛館幫著管帶管帶。」 許思顏聽聞是慶南陌薦來的,這才點了點頭。想來慶南陌早吩咐過她多加戒備,方才注意到種種細節,並毫不避忌直言回稟吧? 成諭在旁沉吟片刻,悄聲稟道:「太子,恐怕沒那麼簡單。上次在涇陽侯府,我等查過和綠藻一起進府的那女子,雖然倉促間並未打聽到她確切身世,但聽聞也是個絕色美女,素穿黛紫衣裳,擅彈箜篌。」 正與眼前這位元花解語特徵相似。 許思顏負手打量著那落水的女子,卻見她被人壓于石凳上控水,墨黑的長髮濕淋淋直垂到地上,愈發顯得臉色慘白,身肢柔弱。 雖是無聲無息,口不能言,亦有種令人心生憐意的嫵媚。 且很奇怪的,他覺得她似曾相識。 他的記憶力頗佳,幾乎敢確定,即使她也曾到過涇陽侯府,他都應該沒見過她。 「涇陽侯……」 他嘲諷而笑,「果然是個有心人,這女子著實美貌,美貌……」 他這樣說著,卻懶得再多看她一眼,自顧往別處遊賞去了。 *** 傍晚許思顏回屋,便聽沈南霜稟道:「太子,那位解語姑娘已經醒過來了,正過來叩謝太子救命之恩,要不要見她一見?」 許思顏側頭,便見窗外一架淩霜花攀援牆角妖嬈而上,胭脂色的喇叭狀花朵一簇簇開著,倒也有種小家碧玉的溫婉秀麗。 只是不知怎的,他忽覺得還不如種那朝開暮落的木槿好。 好養又好看,而且實用。 若是惹惱了他,盡可辣手摧花,摘了那滿支的花朵亦使得,——橫豎明日還會重新迸綻,一樣睥睨自若地繁盛著。 沈南霜見他只顧盯著窗外,雙眸閃亮如星,唇角笑意溫柔,再不曉得那思緒飄到哪裡去了,不覺一愕。 她忐忑地又喚了一聲,「太子,解語姑娘在那淩霄花下等著呢!」 許思顏回過神來,再往那淩霄花下打量,才看到地上跪著的黛紫身影。 他輕笑,「既然她滿心想自盡,誰救了她便該是她仇人才是,怎麼反要謝我?不過橫豎今日無事,且喚進來吧!」 沈南霜應了,出去對那花解語低低吩咐了幾句,才領她進來。 許思顏猜著必是在教她些規矩,以免惹他不快,再不曾疑心,愜意地靠在榻上,邊品著沈南霜泡的茶,邊計算著木槿他們的行程。 北鄉距高涼並不太遠,便是再怎樣地緩緩行著,明日也該到了。 他與樓小眠相交日久,這陣子獨自與慕容繼賢等眾多軍中將領和當地官吏周旋,很是吃力,自是懷念從前總在緊要關頭助他一臂之力的樓小眠。 不過奇怪的是,他忽然發現,他似乎更記掛另一張笑盈盈的小圓臉兒。 小圓臉兒上生著雙大大的黑眼睛,多討喜多可愛,看著多順眼!尤其一笑大眼睛彎作一對月牙兒,粉嫩如花瓣般的面龐捏著多舒服…… 嗯,地上跪的這女子的確絕美傾城,若是往日,他不免多看幾眼;興致來了調笑幾聲,也算不負他風流太子的虛名。可惜,她太瘦,下頷太尖,眼睛裡的嬌怯柔弱媚態橫生,又怎比得過木槿那丫頭爽朗談笑,如一輪明月皓光灑落,瀟瀟灑灑占盡風流…… 「罪女花解語,叩見太子殿下!」 花解語娉婷而跪,雪膚花貌,瑰姿豔逸,明明嬌柔妍媚瓊花般的女子,卻著了一身深黛無紋的衣裳,平白多了幾分端莊沉靜之氣。 沈南霜有些懊惱地盯著眼前女子,心下已有悔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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