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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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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焰吞吐,噬去霜雪般潔白的紙箋,連同那淚水洇開的字跡,盡數化作灼目的明紅,一瞬燦爛後,迅捷歸於清寂的灰黑。 木槿定定看著,等火焰燙到手,這才疼得鬆手,眼看著地上剩餘的紙片化作灰燼,嫋嫋繞繞浮出一縷淺淺的煙氣,很快連煙氣也化作虛無,才慢慢地坐倒在椅子上。 她依然只記得《長幹行》的前三句,剛也只寫了《長幹行》的前三句。 如今,連這前三句也化作灰燼了。 只留下了她手指上被燙出的小小水泡,以及鼻尖縈纏的紙箋焦香。 *** 許思顏回來時已近三更,木槿臥在床榻上尚未睡著。 聽得腳步聲,她便不再輾轉反側,靜靜地闔著眼只作睡著。 琉璃珠簾被很輕巧地撩開,腳步聲也已放得輕緩。 帳帷拂開,便聽許思顏低低地笑:「醜丫頭,受了些傷也不至於從早睡到晚罷?只怕更要養得白白胖胖了!」 他輕輕地拍拍她,將散落一邊的薄毯提起,覆到她身上,又站了片刻,才躡著手腳退了出去。 木槿轉了頭悄悄察看他動靜時,正見他臥到白天她休憩的竹榻上,揚手一揮,已熄了燭火。 周圍便愈發地寂靜,素淡如流水的月光透入窗紗,琉璃珠影閃爍著星子般幽靜而清瑩的輝光。 木槿忽然便想起,她五六歲那時候,連明姑姑等人都完全沒想到他們兄妹需要避嫌時,有幾次她玩累了,便曾在蕭以靖臥房中睡著。 那時他也不過是個十歲大的小男孩,可他的屋子大床大櫃,窗前的月光坦坦蕩蕩地照到床前,連簟席上都似鋪著一層清霜。 蕭以靖眉目宛然,也是那樣輕拍著她,低低地斥她:「快睡,快睡,不然明天不帶你去書房了!」 §沉金井,惟願郎心知妾心 她不服地撅了撅嘴,恍惚地想,不帶也沒事,等她睡得飽飽的,起床後一樣能讓明姑姑送她去找他。 於是,她窩在他暖暖的胸懷間,聞著他身上似檀非檀的清淡氣息,繼續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說話,直到張開嘴巴打著大大的呵欠。 他靜靜地傾聽著,看她困了,才輕手輕腳地提起旁邊的薄毯,小心為她覆上。 於是,那有五哥陪伴的一個個夜晚,她都睡得格外安心。 木槿捏一捏許思顏為她蓋的薄毯,忽然有種預感驍。 預感她今晚,也會睡得格外安心。 *** 木槿一向便知曉當一國儲君不那麼輕鬆,就連當太子妃也沒那麼輕鬆,——除非她真是個任人擺佈的呆木頭,渾渾噩噩地生,迷迷糊糊地死冤。 而許思顏這個皇太子,瞧著尤為吃力。 雖然她再三譏嘲他卑劣無恥無賴無聊,但一路冷眼看去,他待人寬仁有義,深恤民生疾苦,與那些奸滑臣子們的周旋也自有其恩威並濟之道。 吳帝許知言得以順利登基,多倚仗慕容氏之力,且自認對慕容皇后有所虧欠,繼位後每每身體不適,常由著慕容皇后代為處置政務,故而當時揚威天下的老臨邛王慕容啟雖已逝去,慕容氏依然一門暄赫,其勢力盤根錯節,幾可隻手遮天。 涇陽侯等人最初敢不把木槿看在眼裡,無非也是仗著皇后做靠山,便是太子許思顏,也不好輕易動母后的人。 可這天下,到底還是許家的天下,即便是高涼城的眾官吏,也未必盡數依附著涇陽侯,否則便不會有徐夕影父女之事了。 無疑,有人想借了徐夕影燒點一把火,把許思顏這團烈火燒到晉州衛指揮史慶南陌那裡。 如今,火是燒過去了,但許思顏不可能再認為一個假冒的徐淵會說出什麼真話來。 倒是他們栽贓慶南陌,立刻讓許思顏決定第二日便啟程去晉州找慶南陌。 當然,已不可能是某些人所期盼的追責。 天還未明,許思顏便已起身,正悄無聲息地更衣時,轉頭看木槿披衣下了床,遞過來一頁信箋,「叫人把這個寄給父皇。」 許思顏看時,卻見上寫著:「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 正是《老子》中的一段話。 許思顏不解看她一眼,然後開始仔仔細細打量這頁看著甚是尋常的紙箋,「你又在搗什麼鬼?」 木槿掩唇笑道:「我就是練了一頁字,讓父皇瞧瞧我可有進步而已,你只管叫人送去便是。」 許思顏便移來燭火,冷哼道:「不說?不說我燒了它!看你狡猾得跟狐狸似的,天知道你是不是跟父皇告我的狀呢!」 他作勢要燒時,木槿果然攔住,笑道:「你若燒了,我可沒那材料把字再寫一遍了!」 她將那頁紙箋接過,也湊到了燭火前,卻稍稍拉開了些距離,慢慢將那頁紙箋烤熱,便見水痕般的幾行字跡出現在空白處。 正是說的許世禾之事以及《帝策》的下落。 許思顏不覺驚喜,微笑道:「此事夜長夢多,的確需儘快稟明父皇。——死丫頭,你早就和父皇約好這等通信方式了吧?」 木槿嘻嘻笑道:「沒有!可父皇英明睿智,豈會像某些人空長了副好皮囊,連這點雕蟲小技都看不出?」 恨得許思顏又要捏她的臉。 木槿吃吃笑著早已躲閃開去。 許思顏記掛著她尚有傷在身,磨了片刻牙,只得罷了。 低頭瞧那水痕般的字跡熱力褪去後已經消失,遂將它折了,親自以火漆封緘,印上自己私印,喚可靠親衛送回京城,務必親手交到皇上手中。 隨即他將秘密隨他前來江北的兵馬留了一部分在高涼附近,便帶人啟程前去晉州,而木槿自然留在涇陽侯府養傷,樓小眠則繼續看那堆成山的帳冊。 橫豎許思顏也看出來了,這兩人暫時用不著他操心。 樓小眠固然是多少千金閨秀心目裡完美的情郎,溫柔如水,清逸似風,可在許思顏看來,那水呀風的,握又握不住,抓也抓不著,無怪乎到現在都沒一個女子抓得住他的心。 其實就是滑得跟泥鰍般的人物,抓不住他的不只女子,也包括朝堂上的那些老狐狸,以及高涼這些野狐狸。 至於木槿,不裝木頭時壓根兒就是個刺頭,誰惹她誰倒楣。即便有傷在身,如今就是在這涇陽侯府橫著走,大約也沒人敢有異議。 木槿甚至提議,讓許思顏把顧湃和織布也帶在身邊隨身護衛,以防再遇刺客,變生不測,被許思顏一個不屑的白眼擋了回去。 於是,養傷養得無聊的木槿便只能帶著她的好部屬們在涇陽侯府四處逛著。涇陽侯那些曾吃過她虧的愛姬美妾見她如見瘟疫一般,趕緊關門闔戶,避之唯恐不及。木槿便覺無趣,時常去尋樓小眠喝茶說話。 與木槿房中那姿色尋常的丫鬟相比,安排在樓小眠身邊的丫鬟簡直是天香國色。 並且心靈手巧,慧黠靈慧,善解人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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