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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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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槿怒叫著,不防許思顏將髮絲逗向她鼻孔,頓時癢得受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卻牽動了背部的傷處,一時裂開般疼痛,立時呻吟著醒過來。 睜眼便見許思顏戲謔著的大大笑臉,她一時驚住,揉揉水潤潤的黑眼睛,再揉揉…… 許思顏忍不住大笑出聲,一把將她拎得坐起,問道:「這是夢到誰了?也忒小氣,連青梅都不肯替你摘,回頭打他三十大板,可好?」 木槿木頭木腦地看他半晌,才無精打彩道:「嗯,下回再夢到時,便下令打他!我早就想打了……」 許思顏看她那傻樣,不覺又笑,輕撫她傷處問道:「還疼得厲害麼?要不要喚醫女過來為你重新上藥?」 木槿搖頭道:「不用。除了那處刀傷,別的地兒應該開始結疤了,不過還是不宜泡水。身上膩膩的,呆會兒找個手腳輕巧的丫鬟幫我擦洗一下才好……」 許思顏微笑道:「何必要那些丫鬟幫忙?瞧著一個個都笨手笨腳的。不如為夫代勞?」 木槿便咬牙,「偷看女人洗澡的男人眼睛會長針眼!亂打女人主意的男人手腳會長雞眼!」 許思顏不以為意,「如此看來,天底下不長針眼、不長雞眼的,都不是男人!」 「你……」 木槿無語。 轉頭再想到方才的夢,頓時整個人灰頹下去,再也懶得和他說話了。 晚膳時,許思顏特地讓人備了梅子。 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本是四五月裡的特有風光。此時已是秋初,早已過了梅子黃熟季節,難為涇陽侯居然能找出來盤新鮮青梅來,又備了鹽醃曬乾的白梅和火燜過的烏梅,大小品種十幾碟。 許思顏自己嘗了個新鮮青梅來,只一口便酸得差點掉淚,嘖嘖兩聲,連白梅和烏梅也不去碰了。 木槿倒是默不作聲地吃了幾隻,然後便放下筷,連特地為她預備的幾樣野味都沒嘗。 許思顏見她依然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樣,連徐夕影等人的事都沒問,不覺詫異,問道:「只吃這麼點東西,這是打算減肥嗎?」 木槿道:「沒。牙酸倒了,吃不了了……」「……」 許思顏為她盛了碗湯,柔聲道:「那喝湯吧!不需要用牙!」 木槿道:「滿嘴都是酸味,不想喝。」 許思顏便瞪她一眼,「若你不喝,我可灌你了!受傷可以說是你自找的,再不好好吃養瘦了,只怕父皇會責怪我。我可不能受了這冤枉!」 他猜著這丫頭倔強要強,必定不受他威脅,作勢要去灌時,木槿卻不聲不搶搶過他的碗,竟把那湯咕嚕咕嚕一口氣喝了,放到桌上,垂眸問道:「這樣可以了吧?」 許思顏反而呆住了。 正猶豫著要不要打起精神來過去安慰時,忽聽得有人來報:「太子殿下,徐大小姐懸樑了!」 許思顏一怔,「可曾救下來?」 「暫且不知。樓大人已經趕過去了,也已傳了大夫。」 「知道了。」 許思顏待來人退下,才向木槿道:「今日已經查明,徐夕影的確是徐淵的獨女,在徐淵入獄後險被查案官員污辱,拒絕後反被說成色誘朝廷命官。她絕望之下自毀容貌,求人繼續申訴,輾轉傳到我那邊。」 「我因江北這帶軍中勢力盤根錯節,覺得徐淵一個外來官員,未必有那樣的膽子,所以只將徐淵革職,把案子暫時壓了下來。若細論起來,銀糧在徐淵手中失竊,無論如何監管不力的罪名肯定是逃不了,革他的職並不冤,徐夕影也犯不著再和人串通起來在我們面前演這場戲,給揭穿後反會毀了自己名節。」 若論歷朝規矩,女子本不得予聞政務。 但這些年慕容家勢大,吳帝許知言對慕容皇后甚是敬重,許多朝中大事許思顏也不得不與母后商議後才能有所決斷,故而朝中上下人等對於女子參政並不十分抗拒。 而木槿此次早已捲入其中,許思顏明知她在這方面頗有主見,也便願意和她商議。 聽得說到正事,木槿恍惚的心神終於有些收斂,眼神便又恢復了清澹的光彩。 她道:「徐淵一個外來官員,本來必死的大罪卻僥倖活了下來,只怕有人容不得了。若是能逃應該早就帶女兒逃走了,如今女兒不顧名節與那些人勾連,只怕……她帶你們見的那個,不是徐淵吧?」 許思顏點頭,「成諭已找到認識徐淵的人前去指認,確定那位確實是假的。下午小眠已將他押起審訊,而徐夕影也已被帶入了涇陽侯府,大約曉得事情敗露,居然懸樑了!」 木槿抿了抿唇道:「可惜了!若是真是個有氣節的,臉上的傷又養好了,或許太子可以考慮將她帶回太子府呢!辦案子時憐香惜玉什麼的,太子最拿手不過了!」 許思顏聽得她有精神損自己,反覺放下心來,捏捏她的圓臉,愜意輕笑道:「呦,這是吃醋了?瞧來不該讓你吃這酸梅子!」 一時許思顏離去,木槿喚人過來收拾了,為自己草草洗浴過,換了潔淨寢衣,坐到書案旁,將燭火挑亮,正見書案上有備好的紙墨,耳邊便又迴響起多年前那垂髫少女稚氣的朗誦聲,不由提起筆來,飽蘸濃墨,輕輕落下筆去。 「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幹裡,兩小無嫌猜……」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她的鼻子一酸,眼前忽然模糊。 迷蒙裡,又是杏花天影裡那蒙昧不解事的小小少女,目送肩背挺直的少年離去,秋千索在風中無意識般蕩著,蕩著…… 她終於弄清,宮裡的忙碌是為著她的出嫁。 而五哥不會送嫁,更不可能跟她去吳都陪著她。 向來被父母和兄長托于掌心養大,她遲鈍地竟從未意識她的生活很快會有天翻地覆的變化。 原以為會一直在她身側相伴的五哥,這麼快便分別,從此遠隔天涯,再難相見。 園子裡有唱曲兒的小姑娘在那邊唱:「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幹裡,兩小無嫌猜……」 那詩叫《長幹行》,她從前聽過,是蕭以靖教給她的。 那年她九歲,他十四。 飛絮濛濛裡,她簪著花,一蹦一跳地跟在蕭以靖身畔回宮。 經過暗香亭邊的梅林,蕭以靖告訴她,那梅子是可以吃的。 經了一春,梅花早謝了,滿樹累累的梅子。 她聽見頓覺新奇,忙摘了一枚塞嘴裡時,酸得眉毛眼睛皺到了一起,齜牙咧嘴半天,差點沒哭出來,扭著蕭以靖胳膊不依。 蕭以靖忙爬到樹上,在向陽的高處摘了一枚黃黃的,嘗了一口丟給她,笑道:「木槿,這個酸酸甜甜的,味道甚好。」 木槿忙接過,塞到嘴裡時,卻還是酸得眉頭直皺,卻又覺有股子甘甜慢慢從那酸澀中泛上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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