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風暖碧落 | 上頁 下頁 |
一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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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悚然坐起,迅速披衣而起,又將睜著眼睛驚呆的小聆兒拖起,忙亂地給她系起衣帶,拉開門時,已見到了辛潤刷白的臉。 「碧落,我們快走,往偏僻些的地方躲一躲。」 辛潤喚著,拉過小聆兒另一隻手,便院外奔去。 院中,醒得早的人們早意識得大事不妙,紛紛往外奔去。三姑懷中抱一個,手中牽一個,焦急地扭頭向碧落道:「碧落,小聆兒先麻煩你了!」 碧落全無把握地應了,緊緊握住了流彩劍,叫道:「你們先走!」 這處巷道左近都是整齊屋宇,正是辛家堡富庶些的百姓聚居之處。鮮卑兵一旦進入堡中,這裡必定首當其衝。 可就是避到別處又如何?數千西燕軍一擁而入,有哪處角落能保住平安? 碧落等了走到外面巷道,已聽得南面堡壘處喊殺,遠遠便見得刀光一片,血影將這秋日的晨光洇染得更是淒瑟,知道堡兵們正在與西燕軍殊死相搏。 但堡兵們再怎麼訓練有素,也無法和大半年來以攻伐為業的西燕軍為敵,已有鮮卑騎兵突破防線,攻入巷來。 碧落、辛潤忙讓三姑等先走,他們將弓箭持在手中,帶了聆兒斷後。 眼看已有幾名如狼似虎的鮮卑騎兵沖入南面往北奔逃的百姓中,揮舞著矛戟大刀,毫不猶豫地落下,只有年輕女子,被甩往一邊,暫時不取性命。 碧落素知燕軍品行,雖是切齒痛恨,卻也不敢回身相救,拉著聆兒也往北奔去時,忽聽身畔的辛潤狂吼一聲,站定了搭上弓箭,向那正殘殺百姓的鮮卑兵射去,渾不理湧過來的鮮卑騎兵越來越多,憑他一人之力,根本射不完。 有兩個騎兵被射倒,立時有人注意到這裡,往他們站立的方向奔來。 碧落慌忙射了一箭,射倒最前面一騎,眼見他們逼得近了,忙拽住辛潤:「快逃,快逃!」 辛潤轉過臉來,已是滿眼通紅:「碧落,我不能護著你了,我不能……眼看我的鄉親們給這樣屠戳!死也不願!」 碧落一怔,不覺鬆開了手,辛潤已怒吼著持刀奔向鮮卑騎兵,那原來甚是文弱的身形,刹那充斥了絕望而悲憤的駭人殺氣。 碧落一陣熱血上湧,正想著要不要跟過去幫忙時,忽聽到聆兒大聲哭叫:「姐姐,三姑姑!我的弟弟妹妹!」 碧落轉頭,頓時駭住。巷北,本來已經奔到巷子盡頭的老弱百姓,忽然紛紛往轉身,見了鬼般嘶叫著,往回奔來。一隊騎兵像驅趕獵物般從北方湧入,大刀所指處,慘叫聲不絕。 在三姑痛澈心肺的嘶叫聲中,其中一柄厚背彎刀在空中劃過雪亮的弧度,把兩顆小小的頭顱帶了兩溜鮮血,遠遠飛落。 「啊……」 三姑發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丟了懷中兩具無頭的幼童屍首,瘋了般去揪打那騎兵。那騎兵看也不看,揚刀劈下,頓時將她砍成兩半,止住了她的嚎叫和痛苦。 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一眨眼的工夫而已,那天天陪著碧落說話的三姑,那天天繞在碧落腿邊的龍鳳胎兄妹,死了。 馬蹄踏過,那本就不完全的屍首,漸漸血肉模糊,不辨頭腳。 還有趙嬸,還有那些見過面卻沒說過話的老少鄰居,盡在血光中倒下,模糊…… 碧落如同浸入冰雪,寒徹入骨,呵呵地無意識叫著,心中一口熱血,差點噴湧出來,一時竟如身在夢中。 人的生命,不該是所有生命中最堅韌最頑強的嗎? 此時竟如螻蟻不如! 並且,是自己朝夕相對,視若親人的人,瞬間消逝成塵土中一灘再無生機的血肉,甚至不如一條狗,一隻雞…… 「姐姐……」 小聆兒忽然又叫,幾乎同時,碧落被推了一把。 低頭看時,小聆兒正緩緩抓著她的衣帶滑下。一把利箭,從她的左眼貫穿,後腦穿出…… 抬頭往南看,辛潤滿身是血的身體,正在鮮卑騎兵刀劍齊發中倒下。 刀光之中,他依稀又向碧落看了一眼,遍是汙血的臉上,一雙眼睛,依舊明亮,乾淨,清澈得像無雲的藍天…… 兩名騎兵正盯著著她,收起弓箭,一臉驚豔地騎馬奔來…… 碧落手足俱已失去了正常的感覺,而頭腦卻奇異地清明起來。 她抱起小聆兒,小心地帶她奔回辛四公子的院門處,就如她正沉睡一般,將小聆兒平放在門檻內,拿帕子覆住她一隻破碎,一隻圓睜的眼。 小臉被覆住的瞬間,碧落看到那圓睜的眼中,依稀倒影著那本該向自己飛射而來的利箭…… 從容將箭壺放于腳邊,碧落倚住門旁的木柱,彎弓搭箭,冷靜地一枝枝射著。 失去知覺的手居然很穩,半點不見抖動,於是,那賓士著的鮮卑騎兵,便一個個地落馬。 碧落常嫌自己記得的事情太多,但這一刻,她終於把什麼都忘了。 什麼恩,什麼情,什麼愛,什麼國仇家恨,什麼兄妹父子,盡數被拋往腦後,再無法動搖她絲毫的情緒。 騎兵頻頻落馬,依舊悍不畏死地沖到了跟前。碧落沒法再射箭,嘆息一聲,大步沖出,流彩劍如霞光乍投,刹那間映亮了灰濛濛的天空,也映亮了那雙如夜的黑眸,迸濺著妖異而嗜血的火花。 原來,仇恨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把正常知覺的人,完完全全改造成嗜血的魔鬼。 劍出,馬嘶,人落,寒光閃過,血雨飛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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