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風暖碧落 | 上頁 下頁 |
一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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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風淡蕩中,她倚著四合如意瑣窗站了片刻,看兩行大雁在高闊的藍空逍遙飛過,方才命人又去煮了粥來自己喝了,翻出菱花鏡來,仔仔細細地挽了個飛天髻,又取出蒙塵已久的妝盒,敷了粉,點了胭脂,鏡中之人便頃刻活過來般明亮起來。 換了淺絳色的廣袖褶衣和大口褲,縛了褲腳,碧落提了劍,讓宮中的近衛去牽她的華騮馬來。 近衛早得過慕容沖小心看顧她的吩咐,也知她在慕容沖心中不比旁人,雖是奇怪這個足不出戶的夫人怎麼突然想到要馬匹,也只得忙去備馬,卻只牽來一匹毛色潤澤的白馬,說那華騮馬已被慕容沖騎了去。 碧落走過去,拍一拍馬頭,那馬兒打個響鼻,溫順地向她跟前踱了一步,看來倒和當日楊定南下時騎過的白馬有幾分相似。 「就它吧!」她微微地笑,向近衛點了點頭,飛身上馬,也不管尚未出宮,便拍馬而去。 近衛不敢怠慢,急急牽馬相隨,護持左右,待見她前行的方向正是燕軍行軍方向,這才放了心,相視而笑時,都在猜度這位冷面夫人到底捨不得皇太弟,才分開兩三日,便急著去相會了。 §霜天曉 無言有淚難回顧 碧落趕到長安城下時,天已漸暮。 斜陽衰草,彤雲深淺,長安城池依舊峻傲而立,恍若不知城上城下,已經劍拔弩張,戰爭一觸即發。 穿過駐於城外五裡處的營帳,碧落一路奔去,越過堅兵銳甲的燕軍,遠遠便見了那高大的城樓上,一支金黃色的蟠龍華蓋牢牢地矗立著,金線的流蘇隨風飄擺,並不失九五之尊萬人之上的皇家氣度。 華蓋之下,眾將環衛之中,一人身著玄色龍紋深衣,負手倨立,琥珀色的瞳仁在落日的輝映下隱見淡金的鋒芒閃耀,談笑間神情有些散漫,仿若正與三五知交好友把酒言歡。 「鳳皇,嫌朕待你不好麼?這麼興師動眾,可就失了做家奴的本份了。」落日下,苻堅清雋的面容消融在明滅的光影間,模模糊糊看不真切,語中卻含著輕而淡的鄙薄笑音:「朕還不捨得殺你,怎麼偏跑來送死?」 慕容沖一手扣著華騮馬的韁繩,一手執銀槍,槍尖遙指著苻堅的方向,銀光凜冽如冰,連他拂動他一身素衣的秋風也似格外的寒涼。 如果苻堅站在他的銀槍所及範圍,那杆銀槍,只怕會不受他的控制,脫手飛出。 但他的話語,居然也如苻堅那般平淡如朋友間的閒聊:「做久了家奴,自然厭煩家奴的辛苦,因此想和秦王換一換位置。秦王待孤的深情厚意,必定也會一一回報!」 苻堅眼底的金芒在燃燒,有著岩漿湧出的金紅和熾烈,唇角卻往上彎起,笑容更是親切:「鳳皇,你若要換一換位置,怎不早說?你該清楚,朕一向最寵你,怎會不依你?」 換一換位置…… 居然在苻堅的戲謔狎辱的輕笑聲中,被解釋得如此曖昧不明…… 苻堅身後的將士,爆出一陣哄笑,連瞪向慕容沖的眼神,也多了些猥褻和譏嘲,仿若他不僅未著盔甲,連衣衫都不曾穿一縷。 而燕軍中的知情人,無不大怒,已有將士挽弓搭箭,對準了那金黃燦爛下的頎長黑影。 「一雌複一雄,雙飛入紫宮!」 那註定洗涮不了的恥辱,在數萬鐵騎跟前再度被當眾撕扯曝曬開來,連落日都變得燒灼人心。 慕容沖的馬向前沖了幾步,連執槍的手都動了一動,但他居然很快勒住,並且揚了揚手,阻止了憤怒燕軍的蠢蠢欲動。 他淡淡笑著,年輕的面龐依舊是少年時的英姿秀逸,那樣舒緩的說道:「秦王,十年不見,你老了。如果是以往,秦王早該讓你的兵馬來和孤說話了。」 「用兵馬說話?」 苻堅不屑般搖頭歎笑,仿若還在怪責自己不聽話的孩子,或者……任性的宮妃一般。 一拂袖,他挺直著脊背,在眾人的簇擁下,緩步踱離城樓,那等閒庭信步般的瀟灑,似根本沒看到城下那已將他的大秦京畿踏遍的數萬鮮卑鐵騎。 暮色更沉,顯然已不適宜攻戰。 慕容沖揮手,讓燕軍有條不紊退回營地,才松了松握緊槍桿的手,擦去手心裡一層的沁涼汗水。 這時,他才覺出身邊多了個人。 「碧……碧落?」他驚詫不信地喚了一聲,望著衫袖被秋風獵獵吹拂的女子,許久才能含笑道:「你來了?嗯……很好,很好。」 碧落面頰上敷的胭脂被暮靄和塵土撲上了一層暗色,看不清面色是否慘澹,但這一幕落在她的眼中,心裡無論如何不會好受吧? 慕容沖努力將眼前這顯然特地梳妝過的女子和剛才在城頭譏刺他的男人區分開來,柔聲道:「碧落,咱們回營去吧!」 碧落再望一眼苻堅消失的方向,唇角勾了一勾,一抹輕輕的笑意擠出,點頭應了,與慕容沖並轡而行,神情有些忐忑,但眼眸已不再空洞呆板,流轉之時,隱見溫柔之意。 慕容沖雖是疑惑,但見她眉宇之間,依稀又見往年在平陽時的靈動,不欲掃她興致,遂強收了蛛網般纏繞著的繚亂心事,在眾近衛的護持之下,若無其事地帶她回自己的帳篷。 一時回到帳篷之中,忙叫人取水和飲食來,親將她扶到一旁氈墊在坐了,摸她手時,只覺雖然有點涼,掌心卻還溫熱,這才放了心。 幾日不見,他心中也正掛念,正要好好敘話時,高蓋、慕容永等將領前來,卻是商議明日攻城之事。 慕容沖望一眼眸光黑下來的碧落,點頭道:「罷了,高將軍,到你帳中商議吧!」 他到底還顧念著碧落情緒,回避著不在碧落跟前提及這些事了。 碧落本來就無甚食欲,聽說明日還要大戰,頓時更是頭疼。但她什麼也沒說,眼看慕容沖帶人離去了,默默地喝著酪漿,吃著新蒸的饃,努力克制著一陣陣泛起的噁心。 苻氏,慕容氏,當真已是解不開的結了麼?連結合了苻氏和慕容氏血脈的孩子,也不能化解麼? 如果不能化解,這個孩子是不是得和她一樣,糾結在兩個國家和兩個男人仇恨之間徘徊痛苦? 「不會的,寶貝。」碧落低低地說著,小心的撫著那尚完全平坦的小腹,依稀又想起那個村頭村尾開滿桃花的小山村,清貧窮困卻與世無爭的樸實村民,神情漸漸堅定。 慕容沖回到帳篷時,碧落已經睡了,側著身半屈著腿,散落的青絲鋪了一枕,睡得居然很安謐,唇角保持著向上微揚的弧度。 他不覺笑了一笑,將毯子拉了一拉,覆住她露在外面的腿和手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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