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碧霄九重春意嫵 | 上頁 下頁
一二五


  唐天重眯著眼,眸子裡灼過烈焰般的怒火,掃了一眼本該駐紮著他的八千精騎的軍營。

  去探察動靜的兩名近衛還沒有回來。

  也許再也不會回來。

  他們以響箭示警,不僅告訴了唐天重軍營異常,也提醒了唐天霄所部兵馬,唐天重已經到來。

  想來他們早有準備,如今再得到這些伏擊者提供準確方位,大隊援兵,頃刻可至。

  風雪聲中,我依稀聽到了追兵奔出營寨的馬蹄聲。

  「速戰速決!」

  唐天重咬牙吐出這四個字,手中銀槍勢如蛟龍,再度貫穿敵人心臟。

  那人淒叫一聲,臨死之時,居然還能揚手發出一枚袖箭,直奔唐天重面門。

  唐天重向後一仰,已輕鬆避過,繼續策馬向前。

  銀槍隨著青騅馬奔走的步履甩開那已不能再動彈的敵人屍首,帶起一溜血珠,濺於雪地,迅捷被馬蹄帶起的白雪混雜住,如春日裡揉碎了的落紅,轉眼被踩踏殆盡。

  看出唐天重打算即刻突圍,一側又有人不顧牽制住他們的騎兵,飛起袖箭徑射過來。

  唐天重揮槍擊落兩枚袖箭,定睛看了一眼跌在雪地裡的袖箭,向身後沉聲喝道:「小張,阿陳,為我斷後!」

  這青騅馬本是當日唐天霄為支開他而帶他在宮中所選的塞外寶馬,性雖桀驁,一旦被唐天重馴服了,倒是匹萬里挑一的好坐騎,即便負著我和唐天重兩人,都能輕若無物,馳騁如電。只要他那些部屬將襲擊的刺客儘量拖住,以他的身手,一馬當先沖出重圍並不困難。特地叫了兩名心腹近衛過來斷後,必定是為我的安全著想了。

  果然,伏擊者見唐天重欲要脫逃,竟有幾個不顧一切擺脫開對手的糾纏,仗著自己的輕身功夫,拼了命般襲擊過來。

  看出唐天重對我的安全多有顧忌,這些堂堂的戰場男兒,竟把我當做了唐天重最大的空門,毫不猶豫地將刀劍揮向我。

  身後的張校尉和陳校尉連連為我擋開刀鋒劍刃,並及時地擊落了兩枚射向我和唐天重的暗箭,解了唐天重的後顧之憂,果然讓唐天重一路勢如破竹。

  對敵之際,撲到我臉龐上的冰冷,已分不清是融了的血水,還是敵人的鮮血。

  從軍營方向奔出的追兵馬蹄聲越來越近,但前方的敵手終於也越來越少。

  挑飛最後一名擋路者的鋼刀時,唐天重仿若略放下心,重重地呼出一口氣。

  「他們想擒殺本侯,做夢!」

  他冷冷地笑著,在馬背上拍了一下,青騅馬便發出長長的嘶叫,風馳電掣般向前沖去。

  馬兒加速行進的瞬間,我的背部止不住向前沖著的力道,略微向後仰了一仰。

  幾乎同時,後背仿佛著了重重一擊。

  我聽到了金屬擠開護身甲片的尖銳刮擦聲,甚至聽到了銳物釘入骨肉中的輕微聲音。

  劇痛迅速蔓延時,我忍著疼沒有呻吟出聲,咬緊牙關轉頭看時,張校尉正一臉驚慌,向剛被唐天重磕飛兵器的那人一刀斫下。

  那人頓時身首異處,緊屈著的右手慢慢鬆開,卻還看得出剛才出其不意射出袖箭的姿勢。

  緊隨其後的張校尉和陳校尉發現我受傷,急急要奔上前時,我忙向他們使了個眼色,又示意他們看山下大道上隱約可見的大隊追兵。

  他們神色一凜,對視一眼,緊張地驅馬隨在後面,到底沒敢驚動唐天重。

  他們大約也清楚,若此時讓他發現我受了傷,也不會有機會為我包紮處理,白白地亂了唐天重心神而已。

  有些無力地伏到唐天重背上時,他若有所覺,微微側了頭問道:「累了?再撐一兩個時辰,便該是咱們的地界了。唐天霄胃口再大,吞了我的八千精騎後,也沒能耐動我那十八萬精兵!」

  剛脫重圍,身後又有無數追兵如烏雲般壓上前來,他卻不改豪宕剛毅,線條分明的五官斧刻刀鑿般深邃著,只在沖我微笑時泛出泉水般的清澈,孩童般明亮見底,除了我自己的倒影,再無一絲雜質。

  我看到自己臉龐靜靜地鐫於他的瞳仁,面容蒼白,消瘦得兩邊的顴骨凸出,縱然曾有過怎樣的天香國色,此時也已被折磨得光彩全無,怎麼看都不過是個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病弱女人。

  便是這樣一個無姿無色總是為他人帶來災難的女人,也能這般佔據他全部的目光和心神嗎?

  我不覺沖他微笑,那瞳仁裡的女人便也微笑,滿滿的幸福。

  「不論何時,侯爺都是我的英雄。」

  我說著,卻恨他比莊碧嵐高大許多,而我的身體卻不由自主地越來越沉,再也無力抱住他的脖子,親他一親。

  聽了我的話,唐天重的臉居然紅了紅,飛快地轉過頭,驅馬向前奔著,口中卻是低低的抱怨,「你這妮子想氣死我,還喚我侯爺!」

  我伏在他的後背上,隔著厚厚的鎧甲,聽著他有力的心跳,揚了揚唇。

  侯爺是你,唐天重也是你,喚什麼有區別嗎?

  若是走進了彼此的心裡,天涯海角,也在咫尺之間。

  我並不知道我後背的傷勢究竟嚴不嚴重,但在馬兒頓挫的飛奔中,我居然沒有覺出太大的疼痛,只有麻麻的疼,從傷口緩緩地擴散開來。

  記起了打落的袖箭上泛著的奇異藍光,我的心臟也似麻麻地疼了起來。

  唐天霄務要取唐天重的性命,連伏兵的兵器上都塗了毒。

  血液的流淌仿佛停滯下來。

  我想,我還是有些害怕的,不過更多的,應該還是不舍,不甘。

  我們相守相處的日子並不多,彼此的心結甚至讓我們沒有敞開心扉說過一次話。

  「天重……」

  我輕輕喚他。

  很低的聲音了,帶著絲繾綣的溫柔,若有若無地飄在呼嘯的風雪中。

  「嗯……」

  他居然聽到了,同樣溫柔而歡喜地應了一聲。

  厚實的狐狸皮紅斗篷被風雪卷得獵獵揚起,明耀得像一團火,快活地在冰冷的雪天裡燃燒。

  偶爾,能從被翻起的雪白狐狸皮毛上,看到一大團的鮮血緩緩洇開,一滴一滴地夾在白雪中,落到被踩得淩亂的雪地裡。

  竟是深沉而不祥的烏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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