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碧霄九重春意嫵 | 上頁 下頁
一二〇


  小產未愈的身體疲倦酸軟,我如同煮熟了的麵條般無力地歪在座椅上,卻微微地笑了。

  我竟不能否認,我們曾經幸福。

  這日淩晨,才到丑時,在凜冽北風裡醞釀了許久的一場大雪終於發作出來。

  無邊的天幕像倒扣蒼穹的大沙漠,無聲而淩厲地撒下沒完沒了的大粒雪霰,要把這天,這地,盡數淹沒成一色的空茫。

  領隊的護衛姓陳,本已受了傷,想來該是莊碧嵐身畔最得用的人物,此時兢兢業業護著馬車前行,卻告訴我道:「甯大小姐坐穩些,不然先躺下休息片刻也行。這雪……只怕下得大了,待會兒路上結了冰,就更難走了。」

  我忐忑不安,問道:「明天什麼時候可以到困龍峽?」

  陳護衛答道:「原本上午便可以到了。可這雪再下的話,也就有些難說了。希望江南的雪不像我們北方那樣厲害,別一早就堆起來,把路給堵了。」

  「那麼,上午還能到嗎?」

  「可能要中午或下午才能到……」

  陳護衛有些遲疑地伸手為自己擦了擦汗,無奈地望向夜空。

  我探出頭來,望瞭望天色。

  天快亮了,鉛白的天空繼續陰沉著,大朵大朵的雪花毫不留情地打在臉上,刺生生地疼。

  看來這雪下得長了,並不容易止住。

  去晚了,還來得及嗎?

  唐天重,希望這場大雪,阻滯住的不僅僅是我這輛馬車,更是你身邊的千軍萬馬。

  本就未曾痊癒的身體困倦之極,我不得不裹了事先預備好的錦衾,臥在鋪著豹皮的榻上休息。

  惴惴不安的睡眠極淺。

  唐天重、唐天霄、莊碧嵐,還有那個被活生生打下來的孩子,似又圍在了我身畔,笑語不絕。

  幾次驚夢,又強迫自己睡去,不去聽外面沙沙而下沒完沒了的雪落聲。

  如果我找到唐天重,並能和他逃開那個死亡峽谷,前面艱辛的路,只怕還長著。

  我不能孱弱著身體去拖累他。

  終於到達困龍峽所在的密山時,午時早已過了。

  外面的雪已經小了些,滿山遍野卻已鋪了厚厚的一層積雪,白得耀眼。

  馬兒都已累得直打響鼻,連連噴著熱氣。馬車後面一路迤邐過來的深深車轍,見證著它們的負重。

  山裡人家偶爾響起的一兩聲爆竹聲,讓我記起原來這日已是旦日,一年的第一天了。

  這並不是好事。

  入了正月,便算是早春了,這樣的雪,本就對莊稼有害。何況大年初一滿天滿地素縞,總是不祥。

  我抱著手爐,打開一側的小窗向外觀望。

  前方的雪地雖也是潔白一片,卻能看到剛被覆去的雜亂腳印和車轍痕跡,應有大隊人馬經過不久。再前方,便見兩側山峰兀立,地勢兇險,此刻山石已被覆了白雪,山體卻還是蒼青的,森森地散著寒意,殺機凜冽。

  陳護衛聽到些動靜,忙騎馬趕到窗側,呼著一團團熱氣向我稟道:「甯大小姐,前面便是困龍峽。」

  我怔了怔。

  密山東連平安州,西接扶風郡,峰巒疊嶂,蒼黑似鐵,溪流環繞。困龍峽則是密山中的一道峽谷,一路俱是山峰險峭,若是在其間設下埋伏,連逃都不易逃去。

  唐天祺為其兄擇了這麼個地方設下陷阱,果然情深義重。

  我屏了呼吸向前方望去,寂寂山道,紛紛白雪,並不見半個人影。

  陳護衛遲疑道:「可能就在前面吧。大小姐不妨再回車上休息片刻,雪若再大……只怕馬車就沒法通過了。」

  我也發現了。

  雪,越下越大,路,越來越崎嶇,馬車,也越行越慢。

  隨從們不斷拿連鞘的刀劍磕著車軲轆中積的冰雪,他們的盔帽上也已滿是積雪,連眉梢都是雪白,下馬走動之際,聽到甲胄上結成冰塊的積雪斷裂和脫落的聲聲脆響。

  我默默地走回車中,聽憑他們辛苦地輪流下馬推車,自顧將車內的暖爐加一點兒炭,又取了預先用棉花渥在暖爐旁的食盒,端出其中的一盞參湯,喝得一滴不剩。

  小產剛剛數日,我的身體遠遠談不上恢復,經過這一夜的奔波,更讓我心力交瘁。

  可我沒有時間休息,甚至可能會面對更劇烈的廝殺和征戰。

  唐天重……

  他一定就在附近了。

  我們很快可以見面嗎?

  參湯微微的暖意從胃部蕩了開去,仿佛未來再大的風雪,再多的血腥,在依到他那寬闊有力的胸懷後都可以忽略不計了。

  手指撩開一側小簾往外察看時,我注意到了自己的手。

  很白皙,映著明亮的雪光泛著淡淡的青,連青玉般的指甲下都看不到一點兒屬於健康的紅潤。腕骨指骨,俱瘦得突了出來,纖細得像輕輕彈一下都會折斷。

  摸一摸自己的臉,我摸到了高聳出來的顴骨。

  許久沒有照一照鏡子了,再不知如今的我已經憔悴消瘦到什麼模樣。我咬了咬唇邊,希望唇能紅潤些,借著方才的參湯效力,讓我不致顯得太過蒼白。

  正思忖時,隱約聽到外面隨從幾聲低低的驚叫,接著車身晃了一下,像是被什麼東西卡住,停了下來。

  我忙踏出車廂看時,一時也驚住了。

  前方,同樣積雪滿路。

  可眼前的雪,居然是紅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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