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碧霄九重春意嫵 | 上頁 下頁 |
一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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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帳內,傳出了莊碧嵐一聲長長的嘆息。 「雅意……」 他喃喃地喚著南雅意的名字,惆悵,傷感,委屈,以及終於能找著個人敞開心扉的慶倖。 我可以想像,如今似兄長般捨命護著我的男子,此時正像個迷惘的孩子,疲憊地將頭埋到南雅意的肩窩處。 就像那晚的細雨中,那晚的蓮池下,一貫高傲的唐天重,也曾喝得醺然,欺負了我,還像孩子般無辜著。 有緣有分…… 他們應該能是有緣有分的一對吧? 南雅意可以靜靜地守著他,卻不必無奈地守候他,不必一天比一天失望,一天比一天悲傷。 那麼,我和唐天重呢? 送我前去困龍峽的馬車並不華貴,也不精緻,卻極牢固,起承轉合的重要部位,均包以鑄鐵,車廂的板壁也比一般的板壁厚實,不懼尋常刀槍弓箭。 但護送我的莊氏親兵並不多,寥寥十餘人,倒還有兩三人是受了傷的。 再不知夜間突襲唐天祺軍的那些兵馬到底是全軍覆沒了,還是被沖散了未及回來。 我披上他們為我預備的火紅色狐狸皮斗篷,慢慢地搓著迅速被夜風凍僵的雙手,一時竟不敢去問,只為救我一人,莊碧嵐究竟犧牲了多少人馬,未來又會因此惹多少的麻煩。 領隊的護衛見我沉吟著不上車,上前安慰我道:「甯大小姐,放心吧,只要我們能儘快找到康侯的兵馬,人多些少些,並不妨事的。」 我應了,正要舉步上車時,忽聽南雅意遠遠喚道:「清嫵!」 我忙回頭時,南雅意正抱著個手爐匆匆自帳篷裡跑出,急急趕上前來。 她將手爐遞給我,低低道:「車裡雖有暖爐,只怕還是冷。抱著這個吧,應該會好些。」 她的唇已凍得發白,在奔跑引起的急促喘息中呼吸出一團團雪白的熱氣。 低一低眸,就著她身後侍女手中所提綾紗燈的光芒,我看到了小小的銀制暖爐上精刻的纏枝寶相花紋,隱透著來自貴家的不凡與驕矜。 這樣精緻的器物,宮外並不多見,多半是她自己平常所用的了。 她素來怕冷,又經歷了夏天那場重創,身體又似單薄了些,臉色始終不如在宮中時的紅潤健康。我握了握她的手,只覺她掌間被暖爐焐出的微熱正迅速消逝,快要和手背一般冰冷了。 將暖爐推回給她,我微笑道:「帳篷裡未必比車裡暖和。何況碧嵐傷重,更要好好照顧,受不得寒冷。我穿得厚實,沒事的。這個你們就自己留著吧!」 南雅意眸光瀲灩,似灼燒著火焰,又似流溢著水光,盈盈欲下,卻反手握緊我的臂腕,吸了吸鼻子笑道:「我身體從來就比你好,碧嵐又是男子,有大夫照顧著,怕什麼?倒是你,剛剛……剛剛曆了這樣的磨難,尋常人家都一兩個月不能出門見風的,怎麼會沒事呢?我……我竟不知怎樣勸你保重才好!如果碧嵐好好的,我一定陪著你去找唐天重。」 她說著,微一失神,才歎道:「若碧嵐好好的……自然不捨得讓你吃這苦頭,早親自帶你去了。」 我望向莊碧嵐的帳篷。 有燭火輕輕地跳動著,帳篷在黑夜裡散發著溫暖的淺橘色,安謐而沉靜。 仿佛又看到了他曜亮如星的黑眸,滿是疲倦,依舊蘊涵了淺淺笑意,溫默憐惜地向我凝望。 若不是因為我,無論在南楚還是北周,他本該都是閒時醉吟煙霞、戰時馳騁邊疆的將軍,允文允武,受盡長輩的嬌寵,同輩的敬重,大有一番作為。 如今,他作為一名新降將領,卻硬生生將我從唐天祺手中救出,壞了唐天霄的計畫,更不知會讓本就立足未穩的莊氏兵馬受到怎樣的猜忌。 縱然唐天霄目前急需盟友相助,等他地位穩固,憶及今日之事,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事未必做不出來。 而唐天霄對南雅意,總還存著三分情意,三分歉疚。只要不礙著他的江山和皇位,他應該願意在自己的羽翼下力保她和她的家人周全。 南雅意又將手爐塞回我手中,寶相花的紋理帶著醺醺的熱意摩挲在掌心,是這寒冷的漫漫除夕夜裡最可貴的溫暖。 我輕輕地說道:「這一生,我累他已夠多。可惜……我連回報的機會都沒有了。雅意姐姐,我們姐妹一場,只怕我還須連累你……連累你代我照顧他。」 南雅意一失神,「代你照顧他?」 我微微地笑起來,「我這人向來自私得很。欠了他承諾過的一生一世,卻不想還了,只能將他託付給姐姐了!」 紗燈的光芒在南雅意的雙頰敷了淺淺的黃,此時那層黃卻似暈了開來,洇成了薄薄的紅,連她神情都已顯出幾分局促。 她低咳了一聲,轉眸望向那頂透著光亮的帳篷,不安地說道:「清嫵,莊碧嵐是個君子,也是個癡情人。當日他雖為我把你捨下,可從未打算放棄你。」 我抿著唇,輕歎道:「新泡的好茶,原要趁熱喝了才好,若是放久了不去喝它,就是再上品的茶葉,再清甜的泉水,也會苦澀難咽了。與其勉強在苦澀裡尋找原來的香氣,還不如重新沖一壺好。雅意姐姐,如今,他已不是我的那壺茶了。」 紗燈裡的小燭跳了幾跳,南雅意明珠般的眸子隨之跳躍著,明明暗暗,若有若無地浮動著柔和的輝芒。她慢慢道:「我明白。就像……唐天霄已不是我的那壺茶一樣,我們已弄丟了最初的感覺。只是……現在你面前的這壺茶,真是你喜歡的那壺嗎?」 想起唐天重那兇猛剛烈的性子,我笑了起來,「這茶很苦,可我甘之如飴。」 攏了攏身上的狐狸皮斗篷,我踏上車,吩咐護衛,「快走,看看我們能不能在上午便趕到困龍峽。」 南雅意緊走幾步,在馬車開始行駛前又急急向我說道:「清嫵,不管挑了怎樣的茶,一定要活著才能品,才能嘗。你切切記了,我和碧嵐都在這邊等著你,等著你安然歸來,和我們一起開開心心地活下去,知道嗎?」 車廂的一角燃著暖爐,似把整個軀體都熏得暖暖的。 我半掀車簾,笑道:「是,我會安然歸來,和你們一起開開心心地活下去。」 還有天重,唐天重。 不管之前多少的恩怨,日後多少的困難,我們都要活下去,開開心心地活下去。 至於是不是和莊碧嵐他們在一處活下去,倒也不重要了。 既然已知曉情事,我又怎會看不出他們兩人交流時不必形諸言語的默契? 只是我已是他們兩人間的一枚結,若不解開,只怕這輩子也只能流於相依相扶的曖昧,很難再有其他。 而我希望他們能幸福,就像我和唐天重曾經的幸福一樣。 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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