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碧霄九重春意嫵 | 上頁 下頁
一〇四


  「姑娘,你一定不知道吧?」她笑嘻嘻地拿了香囊給我看,「那日侯爺走的時候好開心的,把那只貔貅香囊捏在手中,翻來覆去看了好久,才戀戀不捨地掛到腰間去,然後傻子一樣站在床邊,看著姑娘,直到外面有人來催,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我接過香囊聞了一聞。到底他佩了許久的東西,雖然清洗過了,龍腦、蘭芷的芳香中,還是有著屬於他的陽剛穩健的氣息。

  無雙繼續道:「他出了門,又把我叫出去,讓我們夜間輪著伴姑娘睡,警醒些照顧姑娘,別讓姑娘半夜裡腿抽筋都叫不著個人。」

  他倒還記得。

  其實並不是什麼要緊的事。胎兒漸漸大了,我雖然不是太挑食,總會有些孕期症狀。

  我的腳開始有點兒腫,前幾天夜間還曾被腿部的抽痛驚醒。唐天重被我的呻吟驚醒,一邊幫我揉捏著,一邊喚了大夫診治,說孕期腿腳抽筋並不礙事,只要多吃些骨頭湯,每天曬曬太陽,便能緩解些。

  雖如此說了,唐天重還是不放心。我記得他寬大的掌心,一下一下地摩挲在抽痛僵硬著的腿肚上。直到我睡著了,夢裡還能覺出那溫暖的溫度,一下接著一下,熨到了心底深處,竟是如此妥帖和安心。

  唇間不覺泛出微笑,我撫著小腹問道:「那些顏色鮮豔的布料,有帶過來吧?待會兒報過來,我再給小傢伙做兩件小衫子。」

  無雙「啊呀」一聲,笑道:「姑娘還想著做呢,我看著姑娘這才懷了三四個月,已經做了三個兜肚,兩個繈褓,大約不急的,那些布料不知被壓在哪個箱子底了。倒是預備給侯爺的衣料還有些。雖說王府秀娘多的是,可我瞧著侯爺也挑剔,這都穿著咱們給裁的衣裳呢!」

  我一失神時,無雙已道:「姑娘若是覺得閒得慌,不如拿了那些衣料先裁了打發打發時間?後也回了家,若是見姑娘為他做了衣裳,一定歡喜得很。」

  「哦!」被她這麼一說,還真覺得百無聊賴,心裡空落落的。

  似乎,已經習慣了每天等著唐天重,一日復一日,即便他當天有事回不來,早晚會聽到他派人傳來的消息,回家,或不回家。

  家……

  我怔忡了一下,打量著周圍和蓮榭很是相像的風格佈置,忽然便覺得,也許我真的該為他做幾件衣裳。

  哪怕只是掛著,看著,便能想得到他早晚會回來。

  他會回來的地方,便是能讓我安心地地方,便是……我的家……

  我不由得抿了抿唇,微笑道:「那麼……拿那些衣料過來我挑挑,看有沒有合適的。」

  我都懷疑無雙是不是早就等著我這句話了。

  明明身在相對偏僻荒蕪的小城,無雙卻能很快找出許多各色的上好錦緞讓我選擇,生怕我挑不著,又後悔了不給唐天重做了一般。

  瞧來我也是個不能讓他們安心地人。

  哪怕,我日夜生活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並用最大的熱忱守護著我們共同的骨肉。

  日子如流水般悄然流逝。習慣了安靜,卻漸漸不太習慣寂寞,漸漸連指尖的針線和唇邊的笛音都有了種無可奈何地黯然。

  秋去冬來,在這座陌生的小城裡迎來這年第一場雪時,我已經親手做好了三套唐天重的衣衫。從中衣、中褲、中單,到外袍、棉衣、披風、雲氅,俱收拾得齊整。

  無雙便和我商議,「要不要先派人送過去給侯爺?這節氣也冷了,現在送過去正合適。」

  我沉吟道:「戰亂頻仍,想送到他手上……也不容易吧?」

  無雙笑著勸慰,「既然能傳話,送東西也不難的。便是正打著仗,頂多拖個幾天,姑娘就放心吧!」

  這饒城看來只是個普通的小小城池,但無雙曾告訴我,饒城城池經多次修建,已經很是牢固,加上三面環山,又有眾多暗衛潛伏,協助著由唐天祺直接指揮的兩千駐軍,易守難攻。加上三十裡地外就是唐天重麾下一支重兵所在的營地,如有生變,旦夕便可馳援而至。

  只是這裡不抵京城的攝政王府消息靈通,無雙遣人報聲平安,往往到十餘日後,才有人轉轉傳來唐天重的話,竟也只是「平安」二字。

  至於這大周的天下到底被他鬧成了什麼樣,我竟一點兒也打聽不到。連無雙也是茫然無知,只是猜測唐天重當日兵圍內廷並沒有成功,應該和唐天霄彼此對峙,暫時處於膠著狀態了。

  我有些疑心唐天重是刻意隱瞞戰況,以免我不能安心養胎,或許也在擔心他一時占不了上風,我會不會又打算離開他回到莊碧嵐身邊去。

  沒辦法改變他的多疑,我只能領受他這片好心。只盼他收著我叫人送過去的衣裳,也能領受我這片心,至少不再動不動便疑心我會離他而去。

  無雙說道:「姑娘不寫封信捎過去嗎?」

  我把新繡的一個香囊和原來的白虎香囊一起塞到包袱裡,說道:「有什麼好寫的,他神通廣大,自是明白我這裡好著呢!」

  無雙笑道:「如果侯爺看到姑娘肚子這麼大了,又看到姑娘肯為他這般費心,一定開心得很。他在外面被絆著回不來,只怕比姑娘還不安心,日夜擔心著姑娘會不會把他丟到腦後呢!」

  我沉吟,然後取來紙筆,鋪開一張白紙,寫下前人的一闋詞。

  九張機,雙花雙葉又雙枝。薄情自古多離別,從頭到底,將心縈系,穿過一條絲。

  意思其實很淺顯了,可唐天重素來唯讀兵書,粗通文墨而已,於詩詞律令上並不用心,天曉得他看不看得懂。

  待把唐天重的衣裳書信等物派人送出去,心裡還是空得慌,遂又讓無雙他們找了適合孩子所穿的布料來,讓她們圍著暖爐一起挑挑花樣,裁裁衣裳。

  其實這樣的大冬天,在暖和的屋子裡為孩子準備著東西,感覺著它在腹中偶爾的拳打腳踢,想像著它的模樣,眉眼也會在不知不覺間舒展開來。

  真想不出,這孩子的容貌會如我這般五官清秀,還是如唐天重那般線條剛硬,輪廓分明,性情會是如我這般安靜溫和,還是如唐天重那般沉著穩健。

  明年蓮花綻開的時候,我便能見著它了。

  如果到時唐天重平安歸來,見著我們軟軟小小的共同寶貝,那時常緊緊繃著的面龐一定會飛快地柔和下來,微帶癡迷的輕笑也一定會忽然如孩子般無邪。

  他自有他令人珍惜的可愛之處,只是有機會感覺出的人,實在太少了。

  唐承朔很疼愛他這位嫡長子,可惜,他瞭解唐天重的心思,卻沒法加以開導。那份交織著愧疚和不安的縱容,只能讓唐天重滿懷鬱憤越走越遠,越來越無法回頭。

  閑來帶了無雙、九兒等人散步,便是走到二門外也無人攔阻。無雙怕我久在屋中坐著對胎兒不利,甚至勸我多到外面走走。

  可只要出了二門,便能感覺出守在外院的安慰們的刀光劍影閃動,分明是如臨大敵的氣勢。

  偶從圍牆上半舊的雕花窗櫺往外張望,相鄰的也是高門大院,宅第深深。

  想來外人看來,這座半新不舊的深院不過是小城中眾多富家院落中的一個,絕不惹眼,但它內部防守之嚴密,已經遠遠超出別人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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