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碧霄九重春意嫵 | 上頁 下頁 |
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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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腥的味道,似乎從內腑中傳出,而不僅僅是口中打傷了。 我喘息著,咳了幾聲,終於能發出虛弱的輕笑,「若姑姑尚存一分仁慈之心,送我一個痛快,九泉之下,寧清嫵也會心懷感激!至於青紅皂白,沒那麼重要吧?」 老宮女眼睛眯成狹窄的一道,渾濁的眼球裡有什麼跳了兩下。她彎下腰,笑容在嘴角彎得像滿身褶皺的老樹皮,幾乎附到了我的耳邊問道:「你……一心求死?是想保護你身後的主使人?這樣為著他人被活活打死,不覺得委屈嗎?」 「委屈?」我輕笑,「歷朝歷代,哪個皇宮中沒有屈死的冤魂?我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何必覺得委屈?」 「呵,昭儀小小年紀,倒也看得開啊!」 深宮三年,我始終冷眼旁觀著這皇宮重地的人情世故。金碧輝煌的背後,陰謀與權勢之下,到底有著多少的血與淚,已經沒有人能說得清。 不管是南楚的皇宮,還是大周的皇宮,這天地,總是冰冷的,等不到真正春暖花開的日子。 我垂下眸子,低聲道:「拜託了,姑姑。」 老宮女凝視著我,沉默了足有半炷香工夫,才低聲一歎,「寧昭儀,你若覺得委屈,死後也不用找奴婢算帳。怪只怪,你自己生得太好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昭儀是聰明人,自然心裡明白。」 無非是告訴我,想致我於死地的,並不是她一個區區宮婢而已。 慘然一笑,我輕聲道:「謝謝!」 她轉身退開,向著行刑的內侍重重一揮手,才飛快地向我瞥了一眼,快步走了出去。 那最後瞥我的一眼,不知算是暴戾,還是憐憫,但我確信,從今以後,我再不用夜夜睡不安枕,努力逼去所有的噩夢和歡笑,睜著眼睛等待天明。 沉重的棍杖再次落下時,已不僅是打在杖刑該落下的部位。 腰、背甚至內腑,如被重錘擊落,未必是那種皮開肉綻的刺痛,卻能將所有的呼吸都生生地打回腹中,甚至打破我忍耐的極限,終於發出了一聲短促的慘叫,眼前已昏黑一片,連下一杖再落下時都已無力再發出聲音。 痛苦,可已經是最後的痛苦了吧? 鈿誓釵盟,蓮心依依,終究還是雲邊孤雁,水上浮萍的慘澹收場。 莊碧嵐,這是我的命運嗎?這是我們青梅竹馬相戀一場的命運嗎? 我白等了你三年,白受了三年相思之痛,終於可以了結了。 恨只恨,臨死之際,還拖累了南雅意,誤嫁中山惡狼,不知如何收拾。 仿佛又著了兩下,我卻已沒什麼知覺,仿佛整個人都已墜入某種深杳的黑暗中,仿佛幼時安然睡去時沉沉的黑甜夢鄉。 夢裡很溫暖,仿佛只一步之遙,便到達了夢幻中的另一個空間。 酷暑之中,一對八九歲的男童女童正臥在蓮池畔的柳蔭下憩息。 女童眼神清澈,像一眼可以看得到底的黑水晶,通透美麗,笑得也天真無邪。 她膩在男童身畔,在他耳邊嘀嘀咕咕,「碧嵐哥哥,我要吃蓮藕。我要吃嫩嫩的脆脆的蓮藕。」 「蓮藕啊……」男童為難,倚著那筆挺的大柳樹,望著滿池的碧葉紅花歎氣,「這時候還沒長蓮藕呢!這樣,我去取些蓮子給你吃好不好?」 「哎,那很苦的……」 「蓮子嘗著苦,是因為蓮心苦。把蓮心剝了,做一碗冰糖蓮子羹,哪裡會苦?」 「真的嗎?」 「嫵兒信不信哥哥?」 「信……」 信,我信莊碧嵐。 從他送來那碗冰糖蓮子羹,我就相信他。 沒有蓮心的蓮子,果然不苦,芳香甜糯,就像我們從童年到少年時的美好流光,連些微的苦澀都是一閃而逝。縱然遭遇母親病逝,父親殉國這樣的磨難,我依然相信我們的幸福未來。 門第相當,通家之好,年貌相若,青梅竹馬,情投意合…… 還有在我們稚齡時兩家長輩便早早訂下的婚約。 即便父母雙雙故去,我被我的姨母、南楚杜太后接入宮中撫育,我都沒有懷疑過我們完美無瑕的未來,以及一生一世的相知相守。 可我沒想到「紅顏禍水」這四個字終究竟與我聯繫在一起。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書,在南楚末帝李明昌的眼中,不過是廢紙一張。當他認定我這個表妹讓他六宮粉黛失了顏色時,也就是兩家災劫來臨之日。 杜太后的愛憐和維護,並沒能阻止兒子的野心勃勃,--如果他能把這份野心用在國事政局上,南楚也不致會落到那樣的田地! 當我躲避在德壽宮中寸步不敢離開時,他居然將他被權勢膨脹了的欲望,延伸到了他母后的宮中。 那個夏日的午後,如果不是莊碧嵐思念我,喬裝成內侍恰恰在那個時候來探望我,後來的結局,會不會有所不同? 縱然我一生被毀,莊碧嵐一家還會做著南楚高官,畢竟他父親莊遙是難得一見的大將之才,聲名遠播。也許時日久了,莊碧嵐也會忘了曾有一位青梅竹馬的未婚妻,慢慢放開心懷,去接受另一個賢慧的女子,平靜安寧地度完下半生。 可在莊碧嵐為了未婚妻將一國之主打暈在地時,莊家的赫赫威名成了比南疆外患更可怕的內患。 杜太后維護我,卻不願維護敢把自己皇兒打暈的莊碧嵐,並且多次表示是自己看錯了人,「這個莊家的孩子,看起來倒是文靜秀氣,怎麼敢做這樣大逆不道的事?」 莊碧嵐當場被擒,關入天牢;莊家滿門被拘,聽候發落;同時,李明昌急召莊遙回京,並在京畿布下圈套,將他也擒了。 定的是謀逆大罪,滿門抄斬,株連九族。 唯一慶倖的是,臨刑前一晚,部分莊氏的忠實部將暗中策劃營救,硬是將莊家父子救了出去。 那一晚,刑部大牢血流成河,更坐實了莊氏謀反的罪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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