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碧霄九重春意嫵 | 上頁 下頁
二三


  「臣妾昭儀寧氏,拜見皇后!」

  我忍著腿骨中鑽心的疼痛,努力跪直了,如儀叩拜。眼角餘光飛快從她的臉上滑過,果然捕捉到了一絲未及隱藏的快意。

  後宮嬪妃間的爭寵吃醋,明爭暗鬥,早在南楚時我便見慣了。雖然避居德壽宮,不去沾惹半分是非,可並不代表我不懂得這些女人們一臉燦爛笑容後的深沉心機。

  唐天霄並不想害我,甚至的確很寵我。不管是人前,還是人後,他都給了我足夠的尊重,也給了其他後妃們足夠的理由將我踩到腳底。

  可我到底還是九嬪之首的昭儀,就是有心把唐天霄中毒之事栽到我頭上,在沒有足夠證據前,便如此對待我,也太過匪夷所思。

  這一次,沈鳳儀沒有讓我平身。

  她的妝容很精緻,只是身材豐滿了些,大約回宮的路上也走得急了些,額上有細細的汗珠漬下,讓她的神色顯得陰沉不定。

  許久,她才問:「寧昭儀,皇上對你青眼有加,幾度破格封賞,你到底還有怎樣的不知足,居然敢在酒中下毒,謀害皇上!」

  意料之中。

  她甚至連質問都免了,直接坐實了我的「罪名」。

  唇角彎一彎,我挪了挪疼得不堪的腿,迷惘地問她:「皇后娘娘說什麼?我下毒謀害皇上?可昨天中午皇上回幹元殿后再也沒去過怡清宮,這話又從何說起?」

  「我怎麼說來著,果然是不到黃河心不死!難道本宮還冤枉你不成?」沈鳳儀輕笑,揚了揚手,塗著鳳仙花的手指晃在空中,像拖長了的虛幻血影。

  一個瘦瘦小小的宮女被帶上前來,滿臉稚氣,年紀甚是幼小,看我的眼神很是慌張。

  「你可認識這宮女?」沈鳳儀長長的指甲點向那小宮女。

  我凝神看了片刻,答道:「有幾分眼熟,應該是怡清宮的人。」

  沈鳳儀笑道:「你能說她不是怡清宮的嗎?這麼多人見證,文書房也有憑據可查,你想抵賴,可沒那麼容易!」

  我垂頭答道:「啟稟皇后,臣妾住入怡清宮才不過幾天,向來足不出戶,連身邊也只是兩個皇上賜下的宮女隨身服侍。臣妾魯鈍,若是平時不大碰面的粗使宮女,認不出來也是常事。不過這宮女看來的確像在怡清宮中見過,不知皇后找來有何訓示?」

  沈鳳儀歎氣,目光裡仿佛蘊涵著真誠的同情,「說起來嘛,我也不願相信同樣服侍皇上的姐妹中,居然有人會這樣包藏禍心。可既是你宮裡人揭發出來,少不得請寧昭儀給個說法了!」

  我叩首答道:「請皇后訓示,臣妾若有不是之處,一定回去面壁思過!」

  「面壁思過?」沈鳳儀拍案站起,沖我怒目而斥,「你有意毒殺皇上,罪該淩遲處死,理應株連九族,還想在本宮眼前搪塞過去?」

  「啊,皇上……皇上怎麼了?」我故作驚慌地問了一句,不安地望向幹元殿的方向。

  她身畔那公鴨嗓的老內侍也向我彎起了蘭花指,尖聲細氣地說道:「寧昭儀,你也別裝糊塗啊!太醫已經說了,從皇上的病勢來看,應該是昨天中午被人下了毒。這昨日中午嘛……皇上可只在昭儀娘娘那裡進過飲食!何況怡清宮這位宮女證實,昭儀娘娘曾在皇上走後摒退他人處置皇上吃剩的碗盞,並拿走了其中一隻碧玉酒盞!」

  沈鳳儀搖頭,「我說寧昭儀,這只酒盞,只怕我們再也別想找到了吧?行兇的器具,誰還肯留著呢?」

  酒盞中的毒一查便知,我早已遠遠拋到了溪水中。可不被人抓到把柄,本身可能就是最大的把柄。

  何況,我最大的取禍之道,不是下不下毒,而是占了旁人認為我不配佔有的帝王愛寵。

  我垂下頭,依舊恭順地回答:「皇后明鑒,臣妾出身卑微,能得皇上此等厚遇,已是前世修來的福祉,感激還來不及,哪裡會有謀害之心?」

  「出身卑微?」沈鳳儀紅唇微翕,揚出嘲諷的笑,「寧昭儀,你的父親甯秉瑜曾任南楚的兵部尚書,一品大員,威名赫赫,與鎮南大將軍莊遙齊名,連本宮身在北方,久處深閨都曾聽說過。更別說,你母親是當年南楚杜太后的親妹妹。杜家世代書香,更是江南最有名的望族之一。南方崇尚的文,北方崇尚的武,加上皇親國戚的尊貴,你家可算是占全了。這樣門第的千金大小姐,會出身卑微?」

  掌心捏出了冰冷的汗意,我對這位被唐天霄背地裡稱作「大公雞」的沈皇后不由刮目相看。

  南楚覆亡後,我刻意隱瞞著身世和身份,甚至連我自己都漸漸覺得我不過是個百無一用的普通女人而已,和其他營營役役于亂世中求生的宮女沒什麼差別。而一切終究被唐天重的出現而打破,連靜靜做個卑微下人都不可得。

  唐天霄起了疑心,會調查我的身世並不奇怪,而沈鳳儀一等唐天霄出事,立刻把我父族母族的根底說出,顯然也早就開始著手探究我的來歷了。

  她不會關心一個宮女是怎樣的出身,但在周帝喜歡的妃嬪身上,她必定投入了相當的精力。她本身的地位,和母族的支持,都讓她有足夠的能耐,去挖出宮中任何人的隱蔽根底。

  或許只是因為妒忌和女人的小心眼,但若刻意攀緣上去,我的謀逆大罪可就連動機都有了。

  抿了抿唇,我強笑著辯解,「皇后,勢敗休雲貴,國亡莫道尊。當日南楚的國主,如今也是大周的眾臣子之一,所謂的皇親國戚,也就和當日南楚的子民一樣,如今都已是大周的子民。臣妾雖然愚鈍,也知道順承天意民心,一心服侍好皇上,絕不敢有半點兒異心。」

  啪的一聲,沈鳳儀已一掌擊在了案上,怒道:「好一個裝癡作傻的奸猾女子!平時看你倒是笨嘴拙腮話都回不了一句完整的,這時倒是滔滔不絕了?現在如果本宮問你誰是同謀,是不是更要推個一乾二淨呢?」

  膝蓋處鑽心的疼痛激得我身體哆嗦,額上也滴下了汗珠。可這時我也只得急急叩下頭去,顫著聲說道:「皇后明鑒,臣妾絕不敢勾連外人做那樣大逆不道的事!想皇上身體素來康健,即便被歹人下了毒手,也定會有御醫妙手回春。到底皇上在哪裡中的毒,想來皇上心裡應該清楚得很,到時皇后一問便知。」

  沈鳳儀冷笑,「皇上年輕,又被你這狐媚子的模樣迷惑住了,到時聽你幾句花言巧語,耳根子一軟信了你的話,日後還不知怎樣被你算計!本宮念在你服侍皇上一場,才和你廢話這許久!本宮這就告訴你,好好招出同黨便罷了,如果再執迷不悟,不過是讓自己死前也多吃些苦頭而已!」

  死前讓我多吃些苦頭。

  言外之意,她並沒打算放我一條生路,而我更是沒有機會,再去等永遠不會再回來的那個人。

  手撐緊地面,咬一咬牙,我站直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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