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碧霄九重春意嫵 | 上頁 下頁
二〇


  雖是孤兒寡母,這十幾年來宣太后不動聲色地平衡著和攝政王以及朝廷重臣們之間的關係,臣民雖對年輕的帝王行事放誕頗有微詞,但對宣太后還是心服口服。何況社稷未穩,如果這時候攝政王父子對新帝動手,恐怕不是什麼好時機。

  「皇上……」

  見他站起身,我忐忑地上前扶他。

  他擺擺手,低沉說道:「你不用管我。只是千萬記得,若有人問起,只說我離宮時還是好好的。」

  「是!」我垂了頭,低聲應允。

  在深宮多年,我早知後宮深院,無事尚起三分浪,何況關係到帝王的安危,一個如我這般無根無基之人,稍有牽涉,便是死無葬身之地。

  如唐天霄這般錦衣玉食,多少沾惹了些貴家子弟紈絝氣息,難為他這話,到了這時候,還能為我的安危考慮。

  他的眉尖又皺了皺,穩住了搖搖晃晃的身體,深吸了口氣,慢慢向外走去。

  等出了宮門,他已挺直腰,大闊步地向幹元殿方向走去。

  步履如常,連眉宇間的倜儻和懶散也一如既往,只是向東南方向注目時,眸光裡有著深不可測的寒光閃過。

  恨,怒,不甘的桀驁不馴,以與他絕不相稱的豪雄之勢無聲滲出。

  南雅意說得沒錯,他就是一條蟄伏的龍,一隻斂翅的鷹。

  只是,虎狼環伺下,我不知道他是否有機會一飛沖天,一鳴驚人,令天下為之震動。

  待唐天霄離去,我去廚下察看他們撤下來的杯盞盤筷等物。

  小宮女忙跑來笑道:「昭儀娘娘,這些粗笨活兒,我們來收拾就成。」

  我皺了皺眉,說道:「你們出去吧,我只是來瞧瞧……飯菜是不是合皇上和康侯的胃口。」

  小宮女怔了一怔,低頭應了,退開關上了門。

  在宮中日子久了,她們也該有了分寸。有些事該問,有些事則不該多嘴。

  悄悄將門窗從裡邊緊緊地閂了,從髮際拔了一支小小的白珍珠銀簪,我一一試著盤盞中剩餘的羹湯菜肴。

  其實菜肴中的試探,一定是多餘的。那些家常小菜,雖不是我採買清洗,但我親手烹製的菜肴,親口嘗過味道,如果真有問題,第一個出事的應該是我。

  且他們所用的筷子,均為象牙包銀,若飯菜中有毒,銀質當即就會變色,唐天霄又怎會覺察不出?而他們用過的筷子,也被收拾在一邊,包銀並無任何變化。

  我的目光投向酒壺杯盞。

  壺與杯盞一套,均是碧玉的質地,如冰澄澈,如水明潔,溫潤無瑕。其中酒壺中尚有近半酒水剩下,隔著半透明的碧玉看去,更顯沁涼剔透,光澤柔潤。拿銀簪試時,同樣不見絲毫異樣。

  可午間唐天霄所進膳食用具,都已在我跟前,如果不是這時候被人下毒,又能是什麼時候可以讓人有機可乘?

  仔細回憶了一遍唐天霄來到怡清宮的前後,我越加肯定只能是在午膳時被人動手腳,遂再將餐具菜肴仔細檢查了一遍,然後注意到兩隻杯盞。

  這套碧玉酒具因為太過貴重,因而唐天霄兄弟用過的杯盞被特地放到了一邊,以免碰撞損壞。

  杯盞自然早就空了,但尚有一兩滴余瀝汪在凹入的杯底,散著淡淡的酒香。

  我拿起來聞了聞,將銀簪探入其中一隻杯中,光亮依舊,疑惑地去試探另一隻杯子時,驀地發現不對。

  被些微餘瀝濺濕的簪尖,已經變色,並且越來越深,很快在我眼前漬成尖尖的一小段烏黑,與簪子本身銀質的鮮亮形成了極大的反差,觸目驚心。

  同桌喝酒的兩個人,一杯有毒,一杯無毒。

  而一眼可以看到其中明亮液體的酒壺,顯然也不可能做什麼手腳。

  怡清宮那些侍奉的宮女,我雖不知根底深淺,但縱有奸細混在其中,想要當面在唐天霄或唐天重這兩大高手跟前下毒,只怕還沒那個能耐。

  何況,下毒的人若是針對大周,就該把兩人一起毒倒才對。

  如此想來,我只能認為唐天霄的猜測應該沒錯。

  想害他的人,正是那個和他談笑晏晏把酒言歡的嫡親堂兄唐天重。

  他的這位好兄長,曾親自為唐天霄把盞倒酒,唇角一絲若有若無的諷意,黑眸深深,無聲無息地閃爍著淩厲的鋒芒……

  我不寒而慄。

  這晚很平靜,至少表面還算風平浪靜。

  但潛流暗湧,旋渦密佈,已是意料之中的事。

  我悄悄令凝霜去找靳七,打聽唐天霄的情況時,靳七居然沒有出來相見,只讓內侍傳出一句含義曖昧的話語,據說是轉達了唐天霄的口諭。

  他說,昭儀冰雪聰明,自當知道如何保全自己。

  叫我設法保全自己,顯然是他自己情況堪虞,並沒有信心可以保全我了。

  他一定中毒了,而且行動無法自主,沒法按自己的心願行事,才讓我自己設法自保。

  在這暮春初夏的時節,隨時可能變生不測的波詭雲譎,竟讓這一夜顯然格外的長,格外的冷。

  一夜不能成眠,我醒來時眼圈有些發青,拿了脂粉點了好久,才勉強掩飾住。

  唐天霄中毒或生病的事若沒有公開,我沒道理顯出什麼異樣來惹人疑心,只能披一襲明藍色撒花宮裝,依舊如常梳妝了,若無其事地去熹慶宮拜見皇后沈鳳儀。

  去得不早也不晚,妝容不華麗也不寒酸,言辭笑容恰到好處地溫良柔順,雖不致太顯卑微,也絕不給沈皇后任何輕浮孟浪的印象。

  沈皇后依然有著一國之母的威儀和倨傲,身畔也早有幾個趨奉的妃嬪陪伴說笑,見我過去請安,眼皮都不抬一下地玩著案上的青玉鎮紙,自顧談笑風生。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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