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寂月皎皎 > 碧霄九重春意嫵 | 上頁 下頁
一七


  可惜,唐天霄刻意營造出這樣的氛圍,我再怎麼努力也註定避無可避。這一天,唐天霄遣人送來幾尾鮮魚,「請寧昭儀即刻預備幾樣家常小菜,煮些可口的魚湯,午間康侯要過來嘗嘗寧昭儀的手藝。」

  唐天重……

  我頭疼欲裂。可惜根本沒有資格說一個「不」字。

  廚藝雖是唐天霄欣賞我並納我為妃的藉口,但我雖然出身大貴之家,後來留著德壽宮安寧度日時,無聊之際也學過烹飪女工,也算是深知這些久處宮闈的貴人們的口味。當日南楚的杜太后,就對我的手藝讚不絕口,三天兩頭讓我下她的小廚房弄兩樣小菜開開胃。

  弄幾樣家常小菜,問題倒也不大。讓凝霜和沁月幫忙,很快把幾樣小菜端上了桌。

  口蘑菜心,香糟煎茭白,清蒸玉蘭片,爆炒蝦仁,都是些不油不膩清爽怡人的菜式。聽說外殿客人已經到了,有細細的絲竹聲伴著唐天霄隱隱的笑語傳來。

  唐天重,那個有著微凹的深邃眼睛的男子,正端坐在離我不過數十步的殿中,以逼人的氣勢,等著答案的揭曉。

  而我,真的能如唐天霄所料,讓唐天重又氣又怒,羞恨而去嗎?

  令人將燉好的筍尖魚湯送上去,我徑直回後面臥房休息,叫凝霜悄悄囑咐了,一旦唐天霄問起,只說寧昭儀忽感不適,怕在御前失儀,因此先行在內殿休息。

  要細論起來,內外有別,我是後宮妃嬪,唐天重雖是皇室血親,也該回避相見。但唐天霄既然把人都約到後宮來了,顯然是沒把那什麼宮規放在心上,刻意要讓我們見上一面了。

  果然,回房沒多久,凝霜便一臉惶急地匆匆走來,低聲說道:「昭儀,皇上口諭,說康侯難得來坐坐,寧昭儀不可掃了興,過去吹支笛子助助興再休息吧!」

  意料之中。

  坐在妝台前,我有些木然地望著鏡中那張呆滯的面孔。

  沒有敷上那令我皮膚粗糙的秘藥,我的肌膚還算白淨,一雙眼睛也黑沉沉的毫無神采,就是五官端正精緻,也不過是個了無趣味的木頭美人。

  就是這樣的木頭美人,康侯會喜歡?

  拿了絲綿胭脂,輕輕在唇邊一抿,點作鮮豔的紅色,又穿了件金黃色鏤空百蝶穿花薄綢交領長衫,金黃流蘇垂絛宮裙,是我的氣質怎麼也鎮不住的華貴豔麗,反把整個人襯得豔媚卻俗氣。

  扶了扶鳳頭垂珊瑚珠金步搖,我故意地拿了支琴室裡用來擺設的紫玉笛子,吹了吹,音色很是一般,才慢慢走向前方正殿。

  朱漆藤編的龍鳳呈祥拱門前,一架水晶珠簾,被從大開的隔扇瑣窗穿過的風吹得起起落落,發出清脆的聲響。

  雖然光色流轉,我還是能看到幾名宮女侍奉下,那兩名只穿了家常服色的男子正對面而坐,笑語不絕,看不出任何刀光劍影,殺機暗伏,仿若我平常從唐天霄的言行中輕易可以察覺的兄弟不睦,不過是場杯弓蛇影的錯覺。

  我才走到簾後,其中一人的背影似乎僵了一僵,緩緩向這邊望過來。

  黑眸利如鷹隼,似要隔了簾影將我看穿。

  我穩著身形,從容地隔了簾行禮,「臣妾寧氏,拜見皇上!」

  唐天霄側過頭,鳳眸斜挑,嘻嘻笑道:「清嫵,這裡沒有外人,就免了那些繁文縟節吧!出來吧!」

  我站起來,依舊半躬著身體,猶豫著站在簾後。

  唐天霄望了唐天重一眼,微笑道:「這是朕的天重大哥,骨肉至親的一家人,不用避嫌,過來見見吧!」

  已有宮女上前來,為我挑起了珠簾。

  我避無可避,低垂著眼簾,慢慢走到唐天重跟前,襝衽一禮,「見過侯爺!」

  唐天重並未還禮,甚至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

  他的手臂擱在桌上,墨色薄錦的袍袖半飄下來,正好展露刺繡金蟒那猙獰外露的張揚爪牙。他的指節粗大,正緊緊地扣住碧玉酒杯,徐徐舉起。

  雖然沒有抬眼,我還是感覺得到他一邊緩緩飲酒,一邊用那銳利的目光,毫無顧忌地在我臉上逡巡探究。

  唐天霄似乎沒有看到堂兄異樣的眼光,自顧牽住我的手,稍一用力,已將我拉到他的膝上坐下,就將他喝了一半的酒杯抵到我唇邊,嘻嘻笑道:「天熱,做菜辛苦吧?來,潤一潤唇!」

  我忙掙扎著轉過頭,低聲道:「皇上,臣妾不會喝酒。」

  唐天霄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曖昧輕浮,鳳眸裡滿是迷離的醉意,居然用手指輕輕摸著我的臉,笑道:「沒關係,朕教你喝,慢慢就會喝了。來,喝一口!」

  倒也不是真的滴酒不沾。

  但這麼多年如履薄冰的日子度過,酒也漸漸變得奢侈。酒入愁腸,不小心流露一點兒不該流露的心緒,誰知又會惹出些什麼事端來?

  唇邊酒杯一傾,液體已飛快地滑入口中。

  雖是辛辣,也不乏醇香。

  酒是好酒,我卻不敢品嘗。舌頭輕輕一卷一帶,深一呼吸,恰到好處地將酒水嗆入喉中,立刻咳得滿臉通紅,連淚花都嗆了出來。

  唐天霄也不清楚我會不會喝酒,見我這樣,倒將手臂松了一松。

  我趁機脫開身,匆匆跪到地上,將手掌壓住咳得疼痛的胸肺間,喘著氣請罪,「臣妾身體不適,御前失儀,請皇上降罪!」

  我眼角餘光悄悄瞥向唐天霄,只見他正轉著眼珠,揚著唇角向唐天重微笑,卻對我說著話:「你這妮子,還真沒用。一口酒便嗆成這樣了?朕可貪杯得很,想服侍好朕,這酒量不練練可不成。」

  篤的一聲,很沉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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