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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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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走到路中央,一陣「當當」的聲音在我倆左側響了起來,我也沒太當回事,繼續往前走,那聲音越來越近,猛地急促了起來,我倆嚇了一跳。 循著聲音看過去,就見一輛巨大的車子突然出現在我們眼前,車上一個穿制服的人正沖我們用力揮著手,喊著什麼。我倆都傻了,想跑,卻覺得腿軟得要命,一動也不能動,就那麼眼睜睜地看著那車子向我們沖過來……「啊!」我尖叫了一聲,只覺得一股大力傳來,一陣天旋地轉…… 第十章 他和他 我只覺得四周那些花花綠綠的招牌快速地在我的眼前旋轉了一圈,就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只覺得一陣風「呼」的一下從我跟前掃了過去,秀娥的尖叫聲卻戛然而止,「叮噹,叮噹」的聲音漸漸地遠去了。 我覺得一口氣猛地噎在喉頭,就伸手用力地去扯著領口,想讓自己呼吸到新鮮的空氣,但不知怎的,卻覺得好像越來越緊,有些想咳嗽。 過了一會兒,我覺得似乎周圍安靜了下來,一睜眼,只覺得眼前黑了一下,一邊用力地眯眼,一手趕緊地去摸我的身旁,秀娥呢?她怎麼樣了? 「秀……」我剛張口想叫她,就聽見「哧」的一聲輕笑,我的手一頓,睜開了眼,扭頭順著笑聲看過去,石頭正笑嘻嘻地靠在路邊的路燈上。 「光頭大叔,你揪得我脖子好痛。」這時秀娥喃喃的抱怨聲傳了過來。我扭過頭看她,她正用手抻著自己的脖子,一隻大手牢牢地抓在她的後領口上。我輕輕地噓了口氣,回頭沖那個亮亮的光頭苦笑了一下,「大叔,我的脖子也很痛。」 「丫頭們,下次過馬路要小心些啊,被電車撞到可不是玩的。」光頭大叔笑呵呵地探身,各摸了我和秀娥的頭一下。我倆手裡都端著一碗酸甜可口的冰沙,是方才大叔讓石頭到街邊的冰店裡買給我們的。 〖2〗〖2〗〖3〗 本來我不想接受,可是在大叔救了我們之後,不要之類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只好乖乖地跟著他,走到街邊一家裝飾得很漂亮的餐廳裡,坐下吃東西。 好在這裡離我們住的地方還不算遠,就在那家雜貨鋪的斜對面,不怕一會兒找不到家。秀娥自然是跟著我,見我不反對,她樂得四處走走,見識一下。 「嗯。」我點了點頭,低下頭,加快了吃東西的速度。一方面怕時間長了,丹青和張嬤等得著急;另一方面,也怕這個大叔問起我們的情況,不太好講。 一旁的秀娥吃得不亦樂乎,對面坐著的石頭,卻有一搭沒一搭地用勺子在碗裡攪和著,眼睛裡充滿了趣味地看著我倆,我覺得他看著我們吃的樂趣遠大於他自己吃。 聽光頭大叔那樣說,秀娥忙咽下嘴裡的東西,含糊地說:「大叔,方才那個大鐵皮盒子嚇死我了,怎麼城裡還開火車啊?」光頭大叔「哈哈」地笑了一聲,還沒說話,就聽見石頭笑了一聲,低聲說了句:「土包子。」 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輕輕地放下了勺子。一旁的秀娥則瞪圓了眼,怒視著石頭,手裡的勺子握得死緊,樣子就和她每次想要揍人的時候一樣。我覺得如果不是大叔用力地給了石頭後腦勺一巴掌,那小子恐怕這會兒就得有兩把勺子了:碗裡一把,喉嚨裡一把。 我輕輕地扯了扯秀娥的袖子,她這才狠狠地瞪了石頭一眼,然後把勺子「啪」的一聲拍在了桌上,「不吃了。」昨天晚上,我偷偷地和秀娥說了樓下那個女人的刻薄話,這會兒恐怕我們最聽不得的三個字,就是「土包子」。 原本正不服氣地看著他父親的石頭揚了揚眉,扭過頭上下打量著秀娥,好像有些驚訝於秀娥那火爆的脾氣。光頭大叔則有些尷尬,「嘿嘿」,他憨憨地笑了兩聲,「怎麼不吃了?別理這個臭小子,快吃吧。」 他話音未落,「叮咚」一聲,餐廳的門被人推開了,一個穿著灰色綢褂的男人走了進來。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就朝我們走了過來,我突然發現,這個餐館裡除了我們,一個人都沒有。 他快步走到光頭大叔的旁邊,附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兩句,大叔點了點頭,那個人恭敬地彎了彎腰,又向石頭點了點頭,這才轉身往外走去。 大叔習慣性地搓了搓下巴,好像這是他想事情的習慣,石頭也坐直了身子,臉上帶了些興奮的表情。我推開碗,站了起來,秀娥毫不猶豫地就跟著我站了起來。 那父子倆同時抬起眼睛看向我們,我拉著秀娥離開桌子,往前走了一步,站在光頭大叔的跟前。這時,身後門上的迎客鈴又「叮咚」了一聲,我也沒放在心上。 我攥著秀娥的手朝大叔躬了躬身,秀娥雖然不明白,但也被我扯著做了,「大叔,謝謝您方才救了我們,回去晚了怕家裡著急,我們先走了。」我認真地說。 「唔。」光頭大叔一愣,伸手想要扶我時,我已經站直了身子,伸手往兜裡掏去,他的手一頓,又收了回去。我掏出了一個大洋,伸手輕輕地放在了石頭的面前,他的眼神一直跟著我的手在動,最後落在了那個大洋上,一怔。 沒等他反應,我輕聲說:「謝謝你幫我們買冰,這是錢。還有,我們雖然是土包子,也知道要給小費,多餘的錢就是給你跑腿的小費。」說完我不管目瞪口呆地看著我的大叔和滿臉漲得通紅的石頭,拉著秀娥轉過身,埋頭就走。 「哧」,一聲輕笑傳來,我心裡一愣,沒想到他們居然還笑得出來,忍不住捏緊了拳頭,克制住自己的舌頭。突然覺得有些不對,這聲音的方向……沒等我抬頭找過去,一個很有磁性的聲音戲謔地傳來:「石頭,你小子也有這一天。」 身旁的秀娥深深地吸了口氣,原本被我抓著的手突然用力地握住我。我的手有點疼,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睛又瞪圓了,正眨也不眨地看著門口,我順著她的視線看了過去。 驀然,一個修長的人影映入了眼簾。鋥亮的皮鞋,褲線筆直的呢子褲子,雪白的襯衫外套著一件亮銅色的馬甲,人就那麼閑閒散散地半靠在門邊。我愣愣地看著,一個淡青色的煙圈緩緩地在他唇邊飄散開來。 見我和秀娥都傻乎乎地看著他,那男人有趣地一笑,露出了咬著香煙的雪白牙齒。我只覺得秀娥的手呼的一下子就熱了起來,我偷眼看去,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正用手揉著鼻子,臉紅紅的。 我順勢也轉開了眼,不想再看他的笑容。墨陽笑起來一如陽光,讓人看了就想和他一起開心,那個霍先生的笑卻是溫文爾雅裡帶了一絲調侃,但眼前這個男人的笑容卻讓我想起了張嬤常說的那句話。 張嬤老家是湖南的,形容什麼東西到了極致,就說是「到了點子上了」,我想想方才這個男人的笑容,真是可以說是俊俏到了點子上。突然覺得有點好笑,從來沒想過,男人也可以用俊俏兩個字來形容的。 正低頭胡思亂想,就聽見光頭大叔恭敬地說了一聲:「七爺,您怎麼來了?剛才洪川過來對我說,過一會兒六爺要過來。」我一愣,七爺?不經意間,火車站那個員警隊長的話從我腦海中一閃而過,「我剛才看見葉老七的車了,就在站口外停著。」葉老七,展爺…… 「哢」的一聲輕響,讓我回過神來,眨眨眼,就看見那雙纖塵不染的皮鞋,正立在我跟前,微微地反著光。 「呵呵,就是得到信兒,知道六哥要來,我才趕緊跑來啊。那樣的一把好牌都扔在了百樂門,倒是便宜那胡胖子了。」那磁性的聲音就在我頭頂上響起,聲音裡卻帶了些幸災樂禍的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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