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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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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墨心中的滋味難以形容,她終於體會到,死或許可怕,可看到希望再被奪去的滋味,更痛苦。水墨無法壓抑求生本能,可那樣元愛就會死。生命與良知,短短不過幾十步路,她已被折磨得快要發狂。 「過來吧你!」水墨被一個兵卒揪到了行刑手跟前。她下意識地看向那人,他的厚背砍刀上鮮血淋漓,還掛著點人體組織,眼睛因為殺人的興奮而充血。水墨腦中一片空白,只想著我是不幸,還是幸運呢……「阿墨,我求的事安寧,你求的是自由,我們各取所需吧。」元愛扭頭說道,聲音溫柔如同初見。她說什麼?水墨因為極度恐懼而無法思考,就看見儈子手慢慢地舉起了屠刀。「啊!」水墨大叫,刹那間,她突然面向了另一側,其他兵卒冷漠的面孔頓時映入眼簾。 背後噗一聲響起,跟著水墨覺得身子一重,人已跌入有些涼意的水中。隔著蕩漾的水紋,她甚至能看清那儈子手冷酷的笑容……侵入鼻腔的河水讓水墨猛然清醒過來,她趕忙憋住這最後一口氣,拼命地掙脫著手腕繩索,用力踩水,但水壓越來越重,身上的傷口劇痛。水墨近乎絕望之時,繩索忽然松了,她奮力將右手拔出,但左手仍和元愛糾纏在一起,這時水波震盪,又一對囚犯摔入水中。生怕被岸上的官兵發現,水墨拉著元愛向河岸遊去,就算元愛是累贅,在沒有確認元愛真的死去之前,她,不能放手。 在松岩城休整時,水墨曾數次和魯維來這裡飲馬,對環境熟悉得很。十幾米開外就是一片葦子,雖然離那些人很近,但足夠隱藏,他們根本想不到這樣還能有人活下來。水墨叫著自己的名字,水墨,你要堅持,不能死,你有兩條命,不能……水墨眼前陣陣暈黑,她機械地遊著,忽覺得手上一松,再回頭,元愛不知何時脫離了自己,她手上的繩子如蛇般在水中飄舞。不!水墨不自覺地張開了嘴,河水登時湧入,窒息的感覺讓她眼前一黑,接著胸膛被什麼東西狠狠撞擊了一下,他便在無知覺。 「嘩啦,嘩啦。」河水沖刷著水墨的腰腿,她還沒張開眼,一開口大吐特吐,發黃的污水從喉嚨和鼻孔中噴薄而出,連吐帶咳,水墨終於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她勉力抬頭看去,不知自己何時上了岸,不遠處有一根粗壯的樹根正半浸在水中。想起自己暈過去之前被什麼撞地,也許是它救了自己。 水墨費力地翻了個身,仰望著藍天,夏風帶著暖意拂過面頰,刺目的陽光讓她暫時失明。她抬手捂住眼睛,淚水不能自已地流下,「愛愛……」 數次從死亡關頭逃生,可水墨從沒有像這次,是用另一個人的死來換取自己的生。痛苦中的水墨想起元愛臨死之前的囑託,她緊咬牙關,「該死的皇帝,我不會讓你如意的!」水墨所有的行為都是為了保住自己一條命。她別無所求,可現在元愛的死,讓她無法壓抑心中的怒火,更何況還是顧邊城和謝之寒的安危。 如果元愛說的沒錯,那驃騎駐地應該就在河邊。只要是驃騎宿營地百里之內,一定有他們特定的標誌,水墨翻身站起,她遙望著長長的河岸,下定決心,一步步向前走去,任憑身上的傷口燒灼作痛,也不停下。 水墨第一次主動向危險進發,不是為了她自己。 清澈的河水流淌不息,帶走了生命,洗淨了血腥,一葉製作簡單的扁舟正飄蕩其上。質樸的漢子將網拋撤出去,嘴裡還哼著山歌小調。他慢慢收網,感受到的重量讓他喜笑顏開。漢子用力拉網,撈上來的「魚」卻讓他吃了一驚。 容顏清麗的女子臉色蒼白如紙,血痕雖已被河水洗淨,毫無起伏的胸前,傷口卻讓人膽寒。漢子手忙腳亂,想碰觸又怕褻瀆了這般美好的女子。 一根粗糙的手指終於按在了女子的脖子上,漢子幾乎是跳了起來,抄起撐船的長篙,一聲呼哨,扁舟如箭般射出…… 第十三章 抉擇 茂密的樹葉吹得刷刷作響,除了偶爾的馬嘶,你不會注意到這裡駐紮著驃騎半數人馬,將近千人。帳中的顧邊城仔細翻看著斥侯傳來的軍報公文,他長眉微蹙,渾不似平日的淡然自若。謝之寒讓他駐紮在此,以防高延人異動,主戰場則交給了燕秀峰。「將軍!」王佐在帳外大叫。顧邊城頭也不抬道:「進!」 王佐大步走了進來,抱拳說道:「將軍,您讓查的事情有些結果了。」 「喔?如何?」顧邊城抬起了頭。王佐臉色也不太好,「奚族、氏尾、東羅、倉孫幾大氏族還有一些小氏族前段時間,不知為何發生了戰亂,有的幾乎亡族滅種,死屍遍地。因為天氣炎熱,很多都已腐爛,但斥候發現了活人的腳印,好像有人在搬運屍體!」 搬運?顧邊城沉默不語,這幾日,不時有士兵發現順河而下的死屍,他心中不安,才派人前去偵察。原以為那些邊境氏族畏懼天朝戰力才不敢前來侵擾,沒想到竟然是起了內訌。他又想了想,「王佐,你……」 「將軍!!」康矮子大喊著沖了進來。雖然平日裡顧邊城溫和待下,但正值戰時,康矮子不經允許,擅闖主帥營帳是要砍頭的。王佐怒道:「老康,羅大人不在,你就忘了軍規嗎?!「康矮子趕忙單膝跪地行禮,」將軍,屬下莽撞,但是,阿墨來了,他被出去探查消息的斥侯發現,帶回來了!「「什麼?!」顧邊城不自覺地站了起來。臨走之時,他特意留了譚九在京城觀察動向,傳遞消息。可除了知道皇帝閉門不出,只有姐姐照顧,就連顧平都聯繫不上,更不用提水墨。顧邊城不再多言,大步出營。 王佐一把拉住想要跟上的康矮子,「真的是阿墨?」康矮子一翻白眼,「那小子,不,」他壓低聲音,「那丫頭我還能認錯!不過,她一定吃了很大的苦,你沒看見,她後背的皮都爛了,一身惡臭。」 水墨變成閹人入宮之後,顧邊城沒再隱瞞王佐這些高級將領。當他們得知水墨竟然是女子,都大吃一驚。且不說水墨有結嗉,胸膛平坦,就她那大大咧咧的樣子,有時說話比自己這樣的男人都生冷不忌,哪裡像女人了?再說,一個女人,怎麼可能在戰場廝殺上活下來,又有那麼多鬼主意……男權社會中成長的驃騎校尉們都感到不可思議。 「將軍!」正要出門的軍醫差點被顧邊城撞了個跟頭。顧邊城一把撈起他,「她怎麼樣了…『因為傷口感染,她正在高熱,神志不太清醒。背後傷口太多,潰爛太厲害,屬下無法用擴大傷口的治療,只能用清洗過後,敷上解毒消腫的藥膏試試。」 顧邊城走到用行軍毯臨時墊起的床鋪,盤膝坐下,伸手輕觸水墨。她的臉龐瘦可見骨,臉上細小的刮痕無數,頭髮糾結,身上散發出腐臭的氣息。十指烏黑,其中兩個指甲已然開裂,顯然是扒住什麼硬東西造成的。此時人雖昏沉沉的,卻依然眉頭緊皺。 顧邊城的結嗉動了動,發現自己競說不出話來。他暗自調整呼吸,再開口的沙啞,還是讓他有些吃驚。他輕喚道:「阿墨,阿墨?」軍醫回稟:「將軍,要是想要和她說話,只怕屬下得施針才行。」可對她有不好影響?「顧邊城問。軍醫搖搖頭,」痛是一定的,其他無妨。「「將軍,阿墨,呃,水墨出現得太突然了,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或情況。」 王佐習慣性地稱呼水墨,忽然想起她不是男人了,便趕忙改口。康矮子瞧著顧邊城的臉色,心中嘆息,將軍大人何曾面對一個女人露出過這樣的憐惜?枉費自己花叢中打滾了這麼多年,竟沒看出水墨和將軍大人之間的暗潮湧動。想到這兒,謝之寒俊秀的臉忽然出現,康矮子撓了撓光頭。 顧邊城只是突見水墨慘狀有點心亂,他也明白事態緊急,便對軍醫點點頭。軍醫技術嫺熟,燒針認穴,瞬間就完成了。水墨眼皮急速地顫動兩下之後,緩緩張開眼,嘶啞地說道:「好痛!…『阿墨?你感覺怎麼樣?」顧邊城探身過去,觀察水墨的臉色,對她身上的臭氣恍若不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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