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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沈欽言的話其實從來不多,但像現在這樣,說得這麼緩慢而有力的,同時也是有力的,我卻是頭一次看到。他應該知道我母親的時間多寶貴,可他不但不討好,在這裡表達對導演的反感?真是腦袋被驢踢了!

  母親不動聲色地看著他。我對她談不上熟悉,但我在片場看到過她這個表情。後果就是一個鏡頭NG了三十五次才通過。

  好在他繼續往下說。

  「看了《約法三章》後,我才明白原來不是這樣……您是真心的,對不對?」

  這是什麼意思?

  母親瞥他一眼,又瞧我半晌,開口時卻是截然不同的話題:「兩年內我都不打算再拍電影,鄒小卿有部新片,本子不錯,男二號很討好,怎麼表現就看你自己。有一點你要記住,你不是第二個顧持鈞。」

  沈欽言欠身,聲音波瀾不驚,簡直不像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我知道。」

  眼看談話告一段落,我扯上沈欽言離開。

  我們站在轉角的走廊裡低聲說話,注意到經過今晚這樣的陣仗,沈欽言不但沒眉飛色舞,反而臉色沉靜,似乎還陷在跟我母親那場談話裡沒回過神。

  我數落他:「哪有你這樣的?你既然想拍我媽的電影,怎麼能說她的不好?尤其是還扯到我!我雖然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麼,但她似乎很怕我恨她。你的語氣再重點兒,真的吃不了兜著走的!」

  「我只想說真話。」沈欽言道。

  「哎哎,有些話說得,有些話,就說不得啊,」我歎口氣,「你平時也不這樣啊,怎麼在緊要關頭跟個孩子似的,還有蓋亞的合約也是。」

  「蓋亞的合約……」沈欽言接過我的話題,忽然看著我,「我沒有答應,是因為合約裡有一條,讓我不能答應。」

  我聽著。

  「……五年內,跟異性的任何交往,都必須經過公司同意。」

  我想,其實條款是理所應當的,並不苛刻。演員的感情生活,跟誰結婚戀愛公司自然是有權利干涉。除非你是那種大牌到可以自己決定電影合同的明星,作為一個新人,都只能像牽線木偶似的被控制。

  我絞盡腦汁地挖空字句,「你這麼年輕,最開始是打拼事業的時候,五年後談戀愛很好。」

  沈欽言低垂著眼瞼,長長的睫毛顫了顫,又接著道,「那天從公司出來的時候,我看到了林晉修從車上下來,公司的幾位高管都圍著他。同電梯的是蓋亞的一個小助理,她跟我說了他的身份。」

  能從這麼點蛛絲馬跡中猜到端倪,沈欽言也當真是心細如發。

  我反而鎮定了,「是的,我剛剛問了,那份合同是他的授意。林晉修雖然跟我諸多矛盾,但他不會跟你為難的,合約不會有什麼問題,你可以放心。」

  「放心……當然放心……」沈欽言無聲地笑了笑,死死盯著我,「你真的想不到他為什麼要給我這份不可思議的合約?」

  我忽然口乾舌燥。是的,林晉修是什麼人,我比他清楚多了。

  他微微勾下頭,幾乎擋去了走廊裡的燈光。

  「許真,我想當演員,從事表演,僅僅是希望被家人認可。後來認識了你,我想,只要能被你認可也行。可認識你越久,越覺得太難了。你身邊的人,實在太多了,那天你跟林晉修上車離開後,我想了足足一個晚上,我什麼都不是,太年輕,還一無所有……根本就沒辦法擠到被你第一眼看到的地方。」

  我覺得難堪,甚至羞愧。

  最受不了的是,他心如明鏡,說的每個字都是真的。

  「我……」

  什麼是難以啟齒,我總算明白了。就像有石子塞住喉嚨,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沈欽言低聲問我:「我們還是朋友?」

  「一直都是的。」我說。他應該聽得出我話裡的分量。

  沈欽言目光落在了遠處,我聽到他沙啞得不像話的聲音——

  「嗯……當朋友就可以了。」

  第十九章

  真是一場讓人極度疲乏的晚宴,虧得那些圈子裡的人樂此不疲。

  項鍊解開,我渾身都鬆懈下來,再沒力氣跟誰誰還是那個誰誰耗下去,一個人直奔停車場,開車回家——不由得慶倖,幸好扭的是左腳,右腳還可以踩刹車。臨睡前發了條短信給紀小蕊,讓她提醒我母親把項鍊還給林晉修,然後倒床就睡。

  我想我聽到雨打芭蕉葉的聲音,「嘀,嗒,嘀,嗒」,淅淅零零,好像有手指點在心口上,又像一首詩。我不喜歡下雨,這是被爸爸影響後的習慣。每到下雨的時候,他不得不打開每一扇櫃門放入防水劑,一塊塊檢查最心愛的化石,生怕潮濕的空氣侵襲。翻了個身,人飛快而迅速地醒了過來。

  那滴滴的聲音還響在耳畔。

  原來不是下雨,那聲音就像有人弓起手指,輕輕擊打著玻璃窗——我肅然一驚。

  家在一樓,自然有很多不安全因素。

  我可從來都記得,小時候曾經遭遇過的一次闖空門事件,那之後,我在床下就放了跟棒球棒。我摸到球棒棍,輕手輕腳趨近窗戶,鎮定自若透過藍色窗簾縫隙往外看。其實我膽子也不是天生就大,跟爸爸在荒郊野外睡帳篷,晚上可聽到夜風哭嚎,那真是磨練意志力的好時刻。

  下一秒,我「唰」一下扯開窗簾,同時舉起了球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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