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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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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晉修很滿意我的反應,他攬著我的肩膀,輕輕吻了吻我的耳廓,聲音低得近乎耳語:我暫時走不開,有點事找你們的新生代表,你幫我去社團辦公室拿個相機。 於是我的大腦徹底斷路,傻乎乎自投羅網。 跟他兩年不見後,再見面時,他只三言兩語,我就被打動了。忍不住自嘲:比起高中來,不中用得真不是一點半點。 離開舞會走向他指定的房間時,我想:不論他是出於何種目的,我都想跟他試一試,算是給自己的初戀一個交代,所謂死也要死個明白——但我那時候不知道,答案總是讓人神往的事物,只是代價你未必付得起。 到了他在社團大樓的辦公室——門是虛掩著,推門而入,如他所說,在左側的抽屜裡翻到了那個相機,剛一拿起來,就被一群潛伏多時的高年級學生抓到,說我是小偷。 為了澄清自己,匆匆撥電話給林晉修,讓他證明我來此的用意,他根本不接。 即便是個傻瓜現在也明白了這背後的邏輯。現在想來,這個世界上的笨蛋各式各樣,我無疑是最蠢的一種。枉我還自詡為聰明,再次被林晉修擺弄了一道。我還是低估了他。 被嘲笑,被侮辱,還差點被一群男生扒衣服搜身,還好我及時抓住了牆角的棒球棍,逼得他們不敢再近身。 被林晉修從那個沒有一扇窗戶的地下室帶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我抬頭看著他,頭頂的月亮正亮,像冰塊一樣落在我的臉上,在我臉頰上緩慢的融化,順著我的脖子往下流淌,身上又濕又冷。 我道:我後悔了。 真的認輸了,我玩不起。現在才知道,高中時代他的手段都是小意思。 我記得當時林晉修一言不發,轉身就走了。 這件事情他雖然觸到了我的底線,但這也是個契機,我終於拿到了答案。我足夠坦然,也可以慢慢把他放下,在心裡一點影子都不留。少女時代的一個夢,早就應該破碎了,結果好死不死延續了足足三年才破掉——我自我安慰:就像是做了大手術的病人,總是要慢慢適應,才能恢復到正常的狀態。 所謂病去如抽絲,是不是? 「啊,你們在這裡?可讓我好找。」 紀小蕊踩著高跟鞋匆匆過來,從後叫住我。 一席話說到了尾聲,顧持鈞靜靜聽著始終不言。我心中既平和又悲哀——把自己難堪的過往告訴他,真的需要一點兒英勇和視死如歸的大無畏精神。但說出來了,心頭忽然松下一塊——像是若干年堵塞在心頭的異物忽然消失了一般。 「梁導在找小真,顧先生,我先跟你借她一下。」 紀小蕊是多懂得察言觀色的人,眼看著我們之間氣氛不對,馬上笑著跟顧持鈞打了個招呼,匆匆拉著我走回廳內。滿大廳華衣美服的人群有鬆動的跡象,我長歎一口氣想,這熱鬧的晚宴,終於要結束了。 母親在休息室等我,林伯父剛剛離開,到外面跟人應酬。她真是身體不太好,不過一個晚上的應酬就讓她疲乏不堪。有護士模樣的年輕女人遞過藥給她,看到我進去,就悄悄退了出去。 我等她把藥咽下去後才開口:「媽媽你今天很漂亮……我好像還沒有單獨跟你說過恭喜,不論怎麼樣,恭喜,不論是電影的成功,還是你要結婚的事。」這麼多年,她一直獨居,現在下決心結婚,也不容易。 她抬起眼睛看我,「你不怪我?」 「什麼?」 「應該早點讓你和遠揚見面的,你每次都拒絕,」母親安靜了一會兒,揉了揉太陽穴後才繼續說,「我也擔心你知道我再婚會不高興,猶猶豫豫拖到了現在。」 原來她以為我會反對她結婚。不知道我在我媽心中是個什麼形象,聽她的意思,好像我是童話故事裡那種心眼小得不得了的惡毒女人,到處與人為難,看到父母尋找第二春就氣得要死想方設法的拆散——所謂見不得別人過好日子的那類人? 我揚了揚嘴角,半開玩笑地問:「如果我不高興,反對這事兒,那又怎麼辦?」 母親的表情微微一改,短暫地沉默後道:「那我就不結婚。」 現在輪到我吃驚了,「不,媽媽,我沒有那個意思,只隨口一說。你的事情,根本不用徵求我的意見。」 她搖頭,「應該早點問你。我是不知道你和阿修關係這麼親密,以後你怎麼和他相處?」說話時視線就停在我脖子的項鍊上,神色頗疑慮。 「跟以前一樣相處,」我答了一句,在她面前蹲下,轉過頭,「媽媽,幫我把項鍊取下來,我怎麼都解不開。」 她依言而行,也不知道動了什麼機關,極輕的「啪嗒」一聲後,鑽石項鍊從我脖子上滑落,她把鏈子放在梳粧檯上,又盯著它看了一會兒,忽道:「我上次看到這鑽石,是近二十年前了……沒想到——」 脖子上空了,我頓覺神清氣爽,顧不得禮貌迅速插話。 「這項鍊的來歷,您不用告訴我的。」 母親神色複雜難辨,但沒再糾纏這個話題,也沒有因為我打斷她的話而生氣。 「這些陳年舊事,你不知道也好。」她輕聲一歎,又對我點頭,「你那個朋友,叫沈欽言的,你叫他進來。」 我打開門,恰好看到沈欽言一頭霧水站在房門外,他說自己是被紀小蕊叫來的,我立刻拉他進屋。 既然都認識,也不用再介紹了。我母親看著沈欽言,和剛剛在宴會廳不同——那絕對是用導演打量演員的那種打量法,默默地評估,耐心的審視。沈欽言也不做聲,只一欠身,任憑她打量。我直覺沒有我插話的餘地,安靜地呆在一旁,也不出聲。 母親終於開口:「你有多想當演員?」 沈欽言卻說,「梁導,我只想拍您的電影。」 母親這才露出一點興趣,細白的手指輕輕一敲光滑的檯面。 沈欽言站得宛如高原上的雪杉,聲音清晰極了:「我之前很喜歡您的電影,因為您的電影裡有那麼多的溫情。關於家庭,關於母子……後來從許真那裡知道您是她的母親後,對您很生氣,覺得您在電影裡流露出的感情全是假的。我一直覺得,不論什麼理由,不要自己孩子的父母統統罪無可恕。這個觀點直到現在也依舊沒變。雖然許真對您沒有一句怨言,但我對您,非常憤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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