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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我對顧持鈞點了個頭,打個招呼。默默在心裡笑紀小蕊:她拿著我母親給的工資做兩份事,認准了我不會跟我媽告狀?

  顧持鈞落座,點單一氣呵成,沒有看我,也沒有多言。他不說話,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傻乎乎坐在位子上。哎,心裡歎了口氣想,顧持鈞比我媽,可難對付多了。

  「這段時間忙於拍電影,今天才知道你們宿舍前幾天的火災,你竟然沒有告訴我你們宿舍發生了火災。」

  「不是什麼大事,沒必要廣而告之。」

  我轉著咖啡杯。我還沒有告訴你們我也差點遇險呢。

  「你對我還真是不夠信任,那麼,就一點點來吧。」顧持鈞喝了口咖啡,聲音很平靜,「許真,既然你不希望我拍戲,我就退到幕後。所以,《約法三章》之後的片約,我都推掉了。在這種前提下,我們應該可以試一試。」

  他說話時兩道英挺的眉毛一動不動,仿佛在說跟他完全不相干的事。

  我目瞪口呆瞠目結舌忐忐忑忑惴惴不安不敢置信,我有這麼大魅力?能讓他為了一棵樹放棄整個森林?太異世界外星球了。我後悔不已地抓著桌面,恨不得在上面摳出一個洞來。我怎麼才能告訴他,我沒有那種意思。

  但不等我開口,顧持鈞極度鎮定地,仿佛說的是別人的事情,那樣繼續聊下去:「你太年輕了,也缺乏安全感。覺得我不值得信任是可以理解的。你說你玩不起,我比你還玩不起。對你來說,是一場戀愛;我要是談戀愛,事業基本上會陷於停滯,人氣下跌,還有廣告合同,有合同明明白白寫在那裡,我談戀愛就是違反合約,」顧持鈞眼睛不眨地看著我,「我們的損失,誰比較大?」

  他不會要我賠錢吧……我額頭開始冒汗,從來沒覺得身體虛弱至此。我就像在表演一齣不得已為之的默劇,張張嘴,沒有道出任何聲音。

  「最開始認識你我就告訴你,我從來不客套,也不會逢場作戲,」顧持鈞語調很沉穩,「你不會認為,這半年來,我在你面前的表現都在作假?哪一次,我不是言出必踐?」

  「……我……我只是……我們不太合適……」

  話出口才知道自己居然如此結巴。我沒想到我這輩子也會結結巴巴的說話,像是理虧,又是愧疚,還有無奈。

  「明白了,」顧持鈞更進一步,「你關於合適的標準,我洗耳恭聽。」

  我完全沒準備好,一時半會兒又想不到合適的說服之詞,整個人跟傻子無異。

  「那麼,我來說吧。」

  顧持鈞修長的手指敲了敲桌面,我聞聲一驚,兔子一樣抬起頭盯著他。對面那個人那姿態像足了嚴厲的老師,又像一個深藏不露的審問官。我想起來,他的確演過臥底的探員,而我就是罪大惡極的犯罪嫌疑人。

  如果告訴旁邊的人我們有感情糾葛,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相信。

  「你覺得我太老了?」

  我真不覺得他老。他僅僅比我大了十歲。身為大明星,他本來就是那種英俊得讓人不會聯想到年齡的長相,更何況保養鍛煉從來不缺,扮演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綽綽有餘——雖然他過了三十歲後就再沒演過毛頭小夥子。

  「……不是……」

  「怕你媽媽阻攔?」

  我茫然道:「……唉?」

  「你討厭我到願意跟我試一試都不肯?」

  ……我怎麼可能討厭他。

  從頭到尾我不敢直視他,卻能感覺到顧持鈞的目光就沒離開我身上。我怎麼就忘記了,他不但是影帝,還是心理學系出生。

  「你對我提出的要求,我可以做到。於是,你現在又在想找新的藉口來搪塞我?你可以和我曖昧,卻不肯越過那條線,你當我是什麼人?我那麼不堪?」

  搪塞?再也不敢了。不堪?我怎麼會覺得他不堪?但他說對了一點,我不敢越過那條線。我們如同兩軍陣前對壘,他咄咄逼人地拋出一個又一個問題,而我節節敗退,連自己腳下的方寸之地都守不住。垂著頭看著擱在膝蓋上的雙手,感覺到了一種無奈、荒謬、類似於愛情的慰藉。

  我垂著頭,長久的沉默,顧持鈞也不做聲。時間和咖啡的熱度一起溜走了。我多希望他就也像那流失的溫度,悄悄離開。

  「你在哭?」

  顧持鈞的聲音一顫。

  胡扯。你才哭!

  我怎麼可能掉眼淚?這麼多年,我就掉過兩次眼淚。一次是父親去世的時候,再上一次則是午夜飆車停在湖邊的時候。我怎麼可能因為這麼一點小事就哭啊。他真是瘋了。他以為我是誰,在電影裡和他對戲纏綿的女主角嗎?那些玻璃透明心的公主大小姐?他完全搞錯了。當年在非洲大草原上被獅子豹子滿地追我都沒哭呢,現在怎麼會哭?

  不知何時起,顧持鈞卻到了我身邊,半蹲在我腿畔。

  他的手指從我臉頰上劃過,在我眼皮下攤開,我看到他的手濕漉漉,居然泛著水的光澤。也不知道那些水是從哪裡來的,絕對跟我無關。

  我一把抹掉臉上的不明水跡,抓起包站起來,低頭看著半蹲著的他,「顧先生,給我時間想一想,我會給你答覆。」

  他沒有攔住我,默默頷首。

  我逃回學校,寫我的畢業論文,把所有的一切拋之腦後。

  大四的下學期終於姍姍來遲,隨後又是春假和測試。林晉修倒是說對了,我也確實不喜歡當服務生。沒了曼羅的工作,也有去了心頭大患的感覺。學校的事情一切如常,有時候跟沈欽言見見面。

  我也不怎麼去見我母親了,自然不用跟顧持鈞碰面,這讓我松了口氣。我還沒想到怎麼面對他。

  正在圖書館找資料,忽然接到紀小蕊的電話。她告訴我《約法三章》殺青的消息。劇組現在狂歡,鬧得很。紀小蕊聲音沒什麼熱情:「你也來一起慶祝吧,車子都快到你們校門口了,是梁導要求的」,說完就掛了電話。

  我只好收拾了書包往校門一路狂奔,恰好趕上了來接我的車。

  到了地方才知道,劇組包了一家夜店,百來號人在裡面狂歡。

  音響開得極其大,隨處都可以聞到酒香,我的心臟幾乎要被震掉了。服務生抬著一箱箱的酒進來,可想而知,這裡根本就不是以瓶的數量消耗,而是以箱子計算。大家辛苦了大半年,終於結束了漫長的拍攝,激動也是正常的,太激動我吃不消。半小時前我還在學校的圖書館看書呢,反差太大,一時半會兒緩衝信號不好。

  我想起某位哲人說過,被壓迫得太久,人類也會化身為妖魔鬼怪。

  偌大的廳內光線晦暗不明,我看到有人在跳言語難以形容的舞蹈,有人站在角落的沙發上,一隻手握著啤酒一隻手握著話筒唱著古怪的、完全走調的歌;還有人躲在酒廊裡,完全心無外物擁抱接吻,動作熱辣到了極點,我幾乎要瞎掉了。

  我的眼角餘光瞄到那對是秦子青和羅睿。雖然顧持鈞的名字在演員表的第一個,但秦子青和羅睿才是《約法三章》裡鏡頭數最多,換言之戲份最多的。

  紀小蕊淡定地告訴我,「他們假戲真做,早就好上了。」

  「我還以為只是緋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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