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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電話留言大概有幾十條;傳真也有十來份,大都是哀悼和悼詞。我爸從來都獨立進行研究,但和很多協會都一直有來往。爸爸去世後我在報紙上發了一份訃告,然後就躲回了人多嘈雜的學校裡去。

  我一條條聽著電話留言,又彎下腰打開了書桌下的大抽屜。爸爸的著作整整齊齊地放在抽屜裡。爸爸這一生寫了五本學術著作,每本大概四五百頁,和某些科學家比起來並不算多,但在古生物學界都極有影響。

  我各選了一本,裝到書包裡去,同時分神聽著電話留言。

  一般的留言大抵是悼詞,只有最後一條稍微不一樣,幾個小時前打過來的,是本市自然博物館館長助理鄒琪特地留言給我的。

  「許小姐,知道許正堯先生過逝的消息,我代表博物館深表哀慟。另外,一個月後博物館會舉行為期一個月的古生物展覽,許正堯先生有不少珍貴的化石藏品,許小姐,這些藏品能否暫借給博物館?」

  我爸爸跟自然博物館很有些交情,這樣的請求我不可能拒絕。我當即撥回,表示可以借出那些化石。

  鄒琪很感謝我,「太謝謝許小姐了。」

  「沒什麼,」我說,「如果有必要的話,到時候我也可以來當志願者。」

  「那就太好了,」鄒琪說,「其實我們有些缺人的,學古生物的人確實比較稀少,願意當志願者的就更少了。」

  「古生物學到底是門冷學科。」我感慨。

  話音未落,沈欽言端著炒麵出來了,明明只有雞蛋作為輔材,炒出來的面卻香氣撲鼻。只聞那個香氣我就知道我們做飯的水準絕對不在一個檔次上。我長話短說迅速掛掉電話,朝他撲過去,五體投地表示崇拜,「你真是太厲害了!」

  「還好。」他並不覺得自己做了多麼了不起的事。

  「以後誰當你女朋友就有福氣了!」我笑,「我一位元朋友的人生目標就是找個廚師當老公,我也深有同感。」

  沈欽言對我的話題不予置評,可臉頰似乎有點微紅,視線在我身後的牆壁上飄來飄去。

  我努力不讓自己的吃驚表現出來。沈欽言當真是一個很有趣的男生,在餐廳的時候面對一個個刁鑽古怪的客人都很從容,看上去那麼可靠,但此時,居然因私下裡的幾句玩笑而不知道如何應對,露出了這種羞怯的表情。

  真是難得一見。

  他指著牆,終於說話了,「那是什麼?」

  人家的牆壁上掛的都是油畫、水彩,只有我家的牆壁上是古生物學年表——那是我爸爸親手繪製、撰寫的一張古代植物的進化表,足有三米長,一米寬。這畫很有些年頭了,據說此圖比我的年齡還大,掛在牆上非常顯眼。爸爸每發現一種新的植物,都會把這張表取下來,記錄上新的植物種類。

  我一一解釋,他說:「你對古生物學真的很瞭解。」

  「平時生活裡都是古生物化石,什麼孢子植物、裸子植物,所以看得多自然知道得多,被我爸薰陶這麼些年下來,我也算是小半個古生物學家。」

  他滿臉佩服。

  我稍微停了停,又搖了搖頭,「但比起我爸差得多……哎,都不好意思說是他的女兒。」

  「但是……你學經濟學?」

  我怔住,握著筷子的手也微微一顫。從來沒有人問過為什麼要學經濟學,以至於我自己都快要忘記原因了。我就讀的靜海大學的商學院名聲卓越,成就很高,是所有學子的夢想之地。若干商業鉅子都是我們的校友,每年收到國內國外的申請都可以裝滿一個屋子,在外人看來,能踏入這個門檻,你簡直就可以看到人生的康莊大道了。

  我想,對,就是這麼回事。

  我定了定心神,笑得很輕鬆:「學經濟有錢啊,這不是明擺著的。我爸說,一家一個古生物學家已經夠嗆了,不要再存在一個了。」

  沈欽言凝視我半晌,卻不接我的話茬,換了個話題:「許真,今天謝謝你。」

  我正想說「不用謝」,他已經自顧自的說了下去,「……我十六歲離開家後,就不敢再奢望大學了。但因為你,回到學校裡讀書似乎也不是那麼遙不可及了。」

  我絕口不問他為什麼離開家,莞爾,「你看,尺有所短寸有所長,雖然我在工作上笨拙,光給你添麻煩,但我怎麼也比你大一些,有些建議還是有用的。說真的,你現在的樣子,可讓我找回一點自信了。」

  他忍俊不禁,笑出聲來。年輕的臉上寫滿了真摯的謝意。我喜歡他看這種生動的表情,蘊含了無數的感情,像鑽石一樣閃閃發光,不是在曼羅時對客人的那種流水線生產出的微笑,也不是那種收到小費時的公事公辦的謝意。我始終覺得,像他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應該更沒心沒肺一點,不是在大學校園裡愉快追逐女孩子就是在球場揮灑汗水,怎麼耗費青春怎麼來。

  我從來不是個拖延的人,很快敲定了學習地點——是在曼羅旁的一個公園。鑒於我倆的經濟情況都比較窘迫,總不能找個花錢的地方去學習;至於大學和他住的地方又相隔太遠,想來想去,還是曼羅附近最合適。

  這公園雖然不大,但樹極多,樹林中還有幾套石桌石椅,偏安靜。對於當老師這事兒我充滿了幹勁,要知道,我從爸爸那裡學到的那套完整的自學方法還一直沒有傳授出去呢。

  沈欽言是個很不錯的學生,簡單的測試後,我發現,他的水準非常不錯,遠遠高於我的預期;於是,我制定了詳細周密的學習計畫,按照周為單位,精確到了每天。

  這個學習計畫我做了整整三個晚上,室友韋姍看著我這麼廢寢忘食,還詫異了好一會,還以為我找了個家庭教師當兼職。

  此時沈欽言也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這麼詳細?」

  「我要對你負責嗎,」我氣勢十足,拿腔拿調道來,「我算過,你曼羅的工作主要集中在中午和晚上,早上有八點到十一點,下午兩點到四點這六個小時都是你自己的時間,每天學習六個小時,絕對足夠了。」

  他專心研究著學習計畫,重重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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