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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今天去了一趟片場後,我才知道,顧持鈞在這部片子中的戲份其實並不算太多;但他的的敬業程度別人真是難以望其項背:他從會不遲到早退;即便沒有他的戲,但他依然到場,配合別的演員對詞;不論多麼辛苦,你也不會從他的嘴裡聽到任何一句抱怨的話。

  「他和別人不一樣,別人演戲只是演戲,而他是不是,我總是覺得他是在享受電影,只要他出現在鏡頭下,總是煥發著生命力。」

  「總是這樣吧,」我說,「這是他的工作啊。」

  「我的意思是,他有一種不折不撓的進取精神,哪怕他現在不需要怎麼努力了。一般情況下,對一個享有盛譽的頂級電影明星來說,不論他表演得如何大家都會走進電影院;只是走到這個層次的演員想要更進一步就非常難,因為往往無論作出多大的努力,因為觀眾實在太熟悉他了,所以在影片中所看到的不是他的角色,而是明星本人,但顧持鈞卻能克服這種困難。你看影評的時候就會發現,人們大都只談起他的角色而不是他本人,我簡直無法想像,他為了塑造一個角色要投入多少精力。」

  認識這麼久,我第一次聽到他一口氣說這麼多話,倒是一怔。

  雖然我母親是個電影導演,可我本人似乎完全沒有繼承到她的藝術細胞。這番話我似懂非懂,只好笑眯眯跟上一句。

  「呃,我覺得,你說的有道理。」

  我想,人遇到自己喜歡的人或者事物的時候,總會有很多話想說。可見平時他話少,是因為這平淡的生活不是他興趣所在。

  既然說到電影,我忍不住問他:「他和梁婉汀合作了很多次,你怎麼看導演呢?」

  「梁婉汀是個很特別的導演,一般人看到她的片子絕不會想到她是個女人。她拍的題材其實很商業,但細節十分豐富,即便是已經拍爛的題材在她手下都別有味道;場面點到即止,故事卻波瀾壯闊,交織複雜的情趣,異常好看,」沈欽言沉思著,我看到他修長的手指在雜誌封面上無意識的劃過,繼續說,「她的電影裡只有一點像個女人,就是非常溫柔。」

  「嗯?」

  「比如說孩子。」

  有人這麼誇我母親,我感覺心裡泛起了難以形容的驕傲,只是——

  「孩子?」

  「嗯,孩子。」沈欽言聲音也那麼溫柔,「她的每部電影裡,不論明線暗線,都會有個孩子出現,每個孩子都是真正的天使和救贖者,他們的笑容可以撫慰這個世界上的一切傷痛。我想,如果她有孩子的話,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的母親。」

  「……」

  在這種場合下,我能發表什麼言論?

  於是,我背過身去,抽動著嘴角「哈哈」兩聲,懷著複雜的心情敷衍了兩句,中斷了這個本有可能成為長篇大論的話題。

  第四章 刹那溫暖

  每天餐廳結束營業的時候我總會長舒一口氣,就像三千米長跑終於跑到了盡頭,除了疲累之外,心頭還會湧上來某種名叫輕鬆的情緒。這天卻好得多,我想是因為林晉修這個晚上沒有出現,跟我為難的緣故。

  下了班我和沈欽言一起離開餐廳,沿著長街走到一公里外的地鐵站搭車。這幾個星期來,我們下班後必一路同行,已經成了習慣。

  我們走過了整個九月和十月,直到延遲的涼意姍姍而來;抬頭望去,寬闊道路依然是燈火璀璨,車輛人流依然不減少,花園裡五顏六色的喇叭花正奮力怒放著最後一季,直到凋零。

  大抵是因為我和沈欽言走得太近,惹得餐廳的女同事們紛紛詫異,都問我用了什麼秘笈讓他融化了——我很誠懇地說不知道,她們壓根不相信我。

  實則我和沈欽言的話題總是圍繞著大學生活,通常是我說,他聽。

  他性子沉穩,話少,說真的,起初我不知道該跟他談什麼,餐廳同事的八卦?我和他對此都敬謝不敏。

  喜歡的電影?他對電影的看法很老道,說的話我基本聽不懂。

  喜歡看的圖書?我們的愛好完全不一致,我除了本專業的書籍,看得最多就是古生物;他看社科文藝。

  交流生活中的那些不順心的感受?算了,何必讓我們都再難受一次。

  只能跟他說我在學校裡遇到的種種狀況,學業、老師、社團、活動等等,他極少發言,只安靜聽我說,我每次說到興頭上側過頭去,就能看到他沉靜的側臉——道旁的盞盞路燈光照亮了城市的夜空,他的臉反射著這個城市裡的光芒,是那樣青春洋溢的一張臉。我於是知道,他喜歡聽我說大學裡的逸聞趣事。

  我跟他認識這麼久,對他也可謂瞭解,我幾乎能從那張臉上看出那種隱蔽的嚮往,還有些難以言說的寂寥。我能明白他,錯過了大學,總有一些遺憾。

  我問他:「是不是覺得我話太多?」

  「沒有,」他搖頭。

  「你有想上的大學嗎?」

  他靜了一瞬後,回答,「電影學院或者戲劇學院。」

  我微微一怔,本來我倆走得就不快,現在幾乎完全站住了,「為什麼沒上大學?」

  夜風拂面,帶來隱約蕩漾著的花香,他垂下臉看著我,年輕的肌膚上寫滿了不可言說的無可奈何。

  我知道自己戳到他的痛處了,然而我這個人總是向前看的。

  「沒必要太難過的,你現在還很年輕,還可以再試一試。」

  沈欽言不語。

  「你先別給自己洩氣了,學習這種事情,只要努力就沒有不可能的,」我腦子飛快地轉起來,幫他出主意,「你可以考慮我們學校的戲劇學院,據說相當不錯。我不太知道考試流程……這樣吧,你什麼時候有時間,來我們學校,我介紹戲劇學院的學生給你認識,你可以問問他們入學考試的準備工作。」

  他仿佛不認識那樣看著我。

  我說的不是虛言。靜海大學的理工類學科相對較弱,社會學科,經濟、法律、哲學、文學全國翹楚,戲劇學院也有相當的知名度。

  「雖然我對戲劇電影這類的不瞭解,但我覺得你對戲劇電影應該有一定的瞭解,考大學也不是難事,一年的時間,準備什麼都來得及。」

  「但——」他震驚而且猶豫。

  「僅僅是入學考試的話,我可以幫你補習的,」我發揮古道熱腸的熱情,「我學習還不錯,準確的說,應付考試的水準還不錯。再說申請戲劇學院不需要全優。」

  他明顯被我說得動心了,唇輕輕顫動著,就像蹲在洞口前的小兔子,謹慎地環顧四方。

  「為什麼幫我?」他的視線停留我的臉上。

  「我到曼羅這段時間,你對我的幫助,我永遠都記得,」我拍拍他的肩膀展現自己的豪邁氣概,「你幫我,我不會問你原因。輪到我為你做一點事的時候,你卻那麼見外。」

  他不置可否,「幫我補習,這需要很多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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