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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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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有人聽到「借錢」兩個字都會露出這種「果然不是好事」的表情,我早就習慣了。不過既然物件是她,也許還有說服的可能。 「我不借很多錢,只要能支付一年的學費和住宿費就可以了,」我怕她想多,連忙解釋,「我已經大四,只差一年就畢業了,都到這個時候了,我也不打算跟學校申請減免學費……再說我還有同學比我更需要學校的獎學金。」 她不答,臉色陰晴不定地看著我。 我心裡「咯噔」一下,進一步解釋說,「生活費我可以自己掙,我已經找到了一份兼職。我打算上研究生,我的導師錢教授說幫忙,我肯定能申請到獎學金。媽媽,這筆錢我會在兩年內還給你的,我可以馬上寫借據。」我吸了口氣,期盼地看著她,「您看怎麼樣?」 她盯著我,聲音近乎嚴厲了,「正堯難道沒留下錢給你?你居然連學費都拿不出來?」 我不做聲地搖了搖頭。別說學費,我現在連兩千塊都沒有。 其實我也不想跟她借錢的,也不樂意訴苦,但確實走到了困境。 去年這個時候,爸爸檢查出得了肝癌,已經發展到了中晚期。我爸雖然在古生物學上建樹頗多,但這並不能為他帶來豐厚的收入——我爸爸和大多數自然科學學者一樣,完全不善理財,有錢就花掉或者用於購買新的研究輔助工具。 坐吃山空。 保險負擔了絕大部分醫療費,但爸爸沉屙病床近一年,總有一些花費是保險範圍之外的。 家裡的積蓄很少,我動用了爸爸留給我的教育基金,爸爸的生前的朋友也慷慨幫助,一直撐下去,頑強地等著合適的器官捐贈者;好容易等到了合適的器官,他卻終於沒能熬過移植手術。 我爸的主治醫生傅寅醫生安慰我說:他年事已高,熬不過是正常的。 意外變故就是這樣,當它們洶洶襲來的時候,肉體凡軀一點抵抗力都沒有。 爸爸生病後我跟學校請了假回家照顧他,連續大半年沒上學,只在最後考試的時候去了一下,成績很不怎麼樣,又缺課太多,獎學金也在意料之內的失去了。 爸爸的葬禮之後,我最後整理清算了一下家中的財產,毫不意外地發現,我現在連學費和生活費的支付都成了問題。 這並不是說沒人能幫我,只是爸爸的朋友已經幫了我太多,我實在不好意思再次求助了;找同學或老師,我完全相信他們會樂意相助——畢竟一直以來我人緣都相當不錯。只是,我的窘迫境地必然引來一大堆同情的目光。爸爸生病的時候我已經看夠了他們的同情,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我實在不想採用這下下之策。 而秋季開學迫在眉睫。 這時,素未蒙面的母親給我打了個電話。她剛剛從報紙上看到父親的訃告,向我表示了深切的慰問;我想,再怎麼說一日夫妻百日恩,而我也是從她肚子裡出來的,她慰問一下我也在情理之中;慰問後又過了兩天,也就是前幾天,她再次跟我聯繫,說自己回到了靜海市,跟我約定了見面日期。 於是我仔細地想了想,分析了又分析,在所有能幫我的人中,母親經濟實力最雄厚,我的學費對她來說不過九牛一毛;而她也最有可能幫我,因為我在電話裡叫她「媽媽」的時候,她很清楚地答應了。 我只是沒想到她會露出這種被人戳到痛處的反應。 說不失望是假的,我竭力做著心理建設。說來也是,忽然冒出的女兒來借錢,誰都不樂意的,現在騙子這麼多,沒准她會認為我身份可疑呢。她的猶豫,完全在情理之中。 「不論如何,還是謝謝您。那我告辭了。」 話已至此再沒別的好說,只當這趟白來了。我轉了個身,拉開臥室門打算離開。 「站住。」下一秒,她冷冷叫住我,聽上去絕不愉快。 我就真的站住了,大惑不解地回頭。她卻不看我,叫客廳裡的紀小蕊。 「小蕊,進來,」母親吩咐她,「拿支票本和筆。」 看來她改變主意了,我大喜過望,一疊聲的道謝:「媽媽,錢我會還給您的。」 她坐到書桌前,我也佔據了小半個桌角,從書包裡往外掏紙筆寫欠條。我學經濟學,寫欠條這種東西對我來說輕車熟路,我倆同時完工。我寫下的數額是不多,可看到她給過來的支票才發現,她在支票上寫下的金額是三十萬。 這麼大一筆錢,簡直可以砸暈我了。 我傻了眼,「啊啊?我真的不需要這麼多錢啊。我只借學費和住宿費。」 「錢哪裡會有不需要?」她冷淡地掃了我一眼,「除了學費,你的衣服、褲子、鞋都該換了,品味太差。頭髮也應該打理一下,現在這樣,實在難看。」 我一怔。我雖然穿著打扮都不是什麼名牌,但也算清爽整潔,想不到在她眼裡竟然這麼不入流。鑒於她如此豪爽地給了我這筆錢,我暫時不打算跟她爭論我衣服的品味問題,只是頗誠懇地建議:「就算是這樣,這也太多了,再說——」 紀小蕊推了我一下,打斷了我本來要發表的激情洋溢的演說:「小真你收著吧,梁導給你了,你就拿著。她是你媽媽,又不是什麼外人。」語氣裡大有勸誡之意。 不用她說我也感覺到我母親是個說一不二的人,往好了說是果斷堅定,往壞了說就是武斷。偌大一個影視圈裡最有名的女導演,沒點懾人的本領怎麼能在這個圈子裡站穩腳跟,她絕對不喜歡有人違逆她的意思,不論那個人是我還是別人。 我垂下視線想了想,俯下身重新寫了張欠條雙手遞過去。我跟她相認只因為她是我媽媽,並不是為了要她的錢。她這樣強行讓我背負巨額債務的行為真是讓我又無奈又悲催,按照現在的銀行利息算,一年下來,我竟然要還她幾千上萬。真是太可怕了。 這筆錢真是燙手的山芋,拿,或者不拿,都是個問題。 遞到她手裡的借據,她看都不看就扔進了碎紙機。 我的嘴巴可以塞下一個雞蛋了,又覺得不雅,迅速閉上:「您別這樣,我很為難。」 她以那種發號施令的眼神看著我,「不要這筆錢,你就別再叫我媽了。」 她毫不留情地把話說到這麼嚴峻的地步,讓我愕然。我在心裡默默咀嚼「媽媽」這兩個字,安靜地把支票收好。 逼上梁山的借錢並不好受,總之,過段時間後一定要找個機會還掉這筆鉅款。 我正在心裡「劈裡啪啦」打著我的小算盤,母親把簽字筆放下,紀小蕊在旁邊收好了支票本,「現在開始,每週來見我一次。」 「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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