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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研究生畢業的前夕,陳子嘉跟著他的導師來法國,他帶著他遊覽巴黎,春日如此完美,兩三年不見的好朋友再次重逢本該是溫暖燦爛,可因為刻意的生疏太久,都已經忘記了怎麼熱情:蘇智好像第一次接待客人那樣,毫無章法的介紹說,這個地方,你肯定知道的;那裡,你也知道的。傍晚的時候兩人來到蘇智就讀的大學,蘇智到處指了幾下,還是一慣的語氣,噢,全世界的大學都這樣,也沒什麼好看的。

  陳子嘉冷靜的看他一眼,用貌似閒談的語氣開口,開口:「那裡是體育館吧。想起我們讀本科的時候,很喜歡去學校體育館打球,玩得大汗淋漓,非常盡興,系裡的同學被我們帶動,也經常組織比賽。我記得觀眾倒是不少,可是阿措都沒來看過我們。」

  「那時候很奇怪,除了長得有些象,你們怎麼看都不像一般兄妹,」陳子嘉接著說,「她不來找你,你不去找她,有事情你們也很少跟對方商量。你不知道她的生日,你跟應晨分手,她也不過問。」

  蘇智看著陳子嘉,終於微微有些動容。他發現,自己早就不再怨他。

  「我以前不願意承認,可是現在想來,一直以來,我到底不夠關心阿措,很多細節注意不到,還不如你對她關心更多,坦白的說,我或許也沒什麼資格來怪你。可她始終是我的親妹妹,小的時候我跟她說,要保護她一輩子……我現在只希望她幸福。她願意做什麼就做什麼,她願意懷念誰就懷念誰,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今天既然見了面,很多話也沒必要再藏。你是我的朋友,所以,我請求你,放手吧,這樣對你們都好。」

  陳子嘉本來是在走著,忽然就停住了。蘇智看到他眉心一動,細細的紋路一晃即逝,迅速又平展的展開。

  略微思考後,蘇智退回兩步,接著說:「阿措既然去了西部念研究生,未必想過再回去,我知道她絕對可以在偏僻的地方呆一輩子。再說,你父母也未必會答應,他們會讓你等下去?」

  先是閃出個深深的笑意,陳子嘉再若無其事的開口:「原來你要跟我說的,就是這個。只是,放棄蘇措,這不可能。我不會答應你。」

  蘇智看那個神情,曉得自己說的話再次付諸東流,從此之後,他也再沒提過這個話題。外人能橫加干預的感情也就不是真的感情了。

  那次分別後,再次見面已經是蘇智結婚的時候了。那時他已經工作大半年,而陳子嘉也即將畢業。工作後往往分外懷念讀書時的清閒,尤其在異國他鄉,總是找不到叫人踏實的歸屬感。結婚前他跟蘇措聯繫,她那邊熱鬧的很,許多人熱鬧的說笑,愉快的笑聲非常有穿透力,蘇智陡然放心了,然後覺得,她不來參加自己的婚禮也很好。

  蘇智其實也知道,他跟應晨總是會結婚的。他們曾經鬧的那麼厲害都沒成功的分手,大概是一輩子都不會分開了,既然無法分不開,那就只有結婚這一條路可以走了。

  畢業前兩人就已經住在一起,到現在已經一年多,對方的生活習慣全部都瞭解,說結婚,除卻法律義務責任那一套,對他們的生活的本身來說,是沒有多大影響的。後來陳子嘉蘇措結婚後,起初就鬧出不少笑話,蘇智為此取笑他們很多次。

  結婚就是麻煩的代名詞,中國的婚禮講究甚多,而他們都是獨子,在各自的家庭裡備受疼愛,長輩自然不能允許草率結婚。雖然婚禮大都是應家這邊的人籌辦的,可是作為主角,吃苦受累是免不了了,無奈和甜蜜攪和在一起。應晨對待婚禮相當認真,每個細節都要親自過問,他也成為她必須過問的內容。蘇智苦不堪言,不得不有求必應,有問必答,還不敢提反對意見。就像陳子嘉形容他的,生活瑣事方面,他永遠都是出於下風。

  婚禮的當日只能用一團亂麻來形容,陳子嘉那天早上才匆忙趕到。時間是如此的倉促,都沒來得及說一句話他就開始履行伴郎的職責,開始了一整天的忙碌。他們雖然時常在一起,卻沒有任何時間交談,加上後來又有些醉意,更不能說上什麼話了。

  在書房裡看到陳子嘉的時候,正是半夜。這棟海邊的房子在整日的喧鬧之後再度恢復了寧靜,若在窗邊駐足,可以聽到夜風流淌的聲音。

  注意到書房門下的燈光,蘇智有點吃驚,推門走了進去。

  他進去的時候,陳子嘉正在吃藥,看上去臉色實在不好。蘇智隨後才知道,那三四年的時間他在國外過得非常辛苦,經常不能好好吃飯,終於遺留下了慢性胃病的毛病,好幾年的時間裡都隨身都帶著胃藥。

  聽他交待胃病的情況完,蘇智無奈之極:「事先你應該告訴我們。如果知道你有胃病我怎麼會讓你當伴郎,喝那麼多酒。」

  「現在都好得差不多了,現在吃藥只是為了預防,有備無患。」陳子嘉把藥瓶放回衣兜裡,笑道:「你一生也就結一次婚,我不多喝點酒怎麼划算。」

  蘇智看了看他手裡的書,拖過一把椅子坐下:「你以為阿措會來麼。」

  陳子嘉笑笑,半晌後回答:「其實我猜到她不會來。」

  就蘇智知道的那些情況而言,讀博士的這幾年,陳子嘉學業蒸蒸日上,感情生活一片空白。他從來都沒有女朋友,想到這裡他不覺搖頭:「這麼些年,又是何苦。」

  「讀書太忙,也沒太多時間考慮這些,人生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前面這句陳子嘉仿佛是隨口說的,帶著玩笑的意味;到下一句的時候卻語氣恢復成那種「陳子嘉式」獨特的淡定語調:「起初,我不是沒想過算了。」

  蘇智抬頭。

  陳子嘉目光灼灼,帶著讓人震驚的光彩:「我是想過,如果阿措無論如何不喜歡我,不論我多麼不甘願也只能放棄她;可是如果情況相反,哪怕她對我只有一點感情,我都不會放棄。我能確信,她對我不一樣。只要喜歡一個人,無論如何都會留下蛛絲馬跡。她從來都不看我的眼睛,對別人,她那麼坦然,甚至面對許一昊都比面對我坦然。只是她瞞的那樣好,有的時候我也糊塗了,分不清楚她的意思。直到——」

  在蘇智極度震撼的目光下,陳子嘉頓一頓,第一次跟人提起這件事:「她受傷的那次,她昏迷了大概二十個小時,那段時間,我都在她的病床邊。她自己是不知道了,可是我知道,我聽得清楚。昏迷的時候,她抓著我的手不放,叫的是我的名字,只是我的名字,一個字一個字的叫我,就像她剛上大一的那個時候。那時候我就想,這輩子,我永遠不會放棄;不論用什麼辦法,我都要得到她。我不會讓她活在過去的記憶裡自我折磨,我要她重新生活。」

  四

  分別的時候往往想不到什麼時候能夠再見,蘇家兩兄妹就是最好的例子,畢業的時候,蘇智沒有想到隔了四年他才再次看見妹妹,那時他已經初為人父了。

  蘇措渾身的變化微乎其微,不論是笑容還是神色,仿佛她昨天才離開他。就連她身上的衣服都還是大學時代的衣服,牛仔褲都洗得發了白。她的頭髮比以前略短了點,兩鬢的頭髮用藍色的皮筋紮著,跟著其餘的頭髮一起披在身後;蘇智忍不住露出一個微笑,每次阿措這樣梳著頭髮,都會讓他想起小時候的事情。

  她始終不變,在蘇智看來,這並不是什麼好事。一個人心如死水,又或者什麼都不想,的確是不容易變化的,人的記憶不願清醒,那麼,外表的變化可以非常微小。

  難得的見面,自然談話熱鬧,話題都是圍繞蘇司悅,不知談到了哪裡,應嚴很熱切的問蘇措:「你那麼喜歡小孩,那為什麼不早點結婚?」

  這句話讓所有人的神經都繃緊,蘇措一愣,露出個模糊而親切的笑容,「哦」了一聲,倦意就不可抑制的流露出來;片刻的遲疑中,陳子嘉已經握住她的手,完全納入自己手心:「看來時差還沒倒過來,困得這麼厲害,你先去睡吧。」

  蘇措下意識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把手抽回來,她微微用力,立刻感覺到對方手裡的溫暖和不可抗拒的力氣,側頭看了陳子嘉一眼,任憑他牽著她的手上了樓。

  兩人上樓後,應晨看著兩人的背影和握住的手,又驚又喜的跟蘇智講:「阿措肯接受陳子嘉了?真是太不容易了。」

  剛剛的細節半點不拉的落入蘇智的眼底,他搖頭:「沒這麼簡單。」

  片刻後陳子嘉從樓上下來,蘇智這才問:「睡了?」

  陳子嘉微微一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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