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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蘇智震驚的看著蘇措離開的背影,再回頭看陳子嘉,半開玩笑半真心的說:「阿措欠你多少錢沒還?怎麼忽然躲得那麼厲害?」

  陳子嘉想起那日他追出去,小心翼翼的給她說出國的好處時得到的那句回答。蘇措禮貌的聽他說完,快速的抿一抿嘴,歪了外頭看他,用清越的聲音說「謝謝你。說到底,這是我自己的事情,跟你實在沒什麼關係」;想到這裡,他忍不住咳嗽,沙啞著嗓子艱難的開口說道:「我糊塗了,不知道。」

  蘇智凝視他,無聲的歎了口氣。他哪裡是真不知道?只不過,對於不願深想的事情,人類寧願選擇不知道,那樣,生活會容易得多。

  幾天之後他收到了馮詠發給他的郵件,信裡洋洋灑灑的寫了一大篇,說她從未忘記過他,說她現在才知道,自己到底是錯了。她最後在信裡寫:你知道麼,當年你跟我說分手,跟我說不會等我的那天,我哭了一個晚上。之前我一直認為,就算我們分開了,我們的感情依然可以延續,可是沒想到,你一刀斬斷了我們的關係。我後來不停的想那句話,反復的想,不停的想,想了很多次,想得都睡不著覺。蘇智,你真狠心啊。女孩子對你來說,太容易得到了,你就那麼不珍惜,是嗎?

  蘇智盯著螢幕發呆很久,然後抱著頭,表情深深的埋藏到了雙肘之中。

  從此後他都沒用過那個郵箱。

  畢業之後,臨上飛機前,他跟陳子嘉話別時提起這封郵件,忍不住悵然若失:「當時不過是為了斷了後路。我從來不相信遠距離的感情能維繫很久。我一直固執的認為,無論是誰,只要踏上異國的土地,以前的事情就會變成遙遠的過去,我很難接受這種莫名其妙的失去,我那麼排斥出國,原因也是因為這樣。我當時求過她不要走,她拒絕了。所以我跟她說那句話,也是在賭氣了。她誤會我是那種三心二意的男生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我第一次知道被誤會會帶來這樣的感情,可是因為是她,我也不願辯解。」

  陳子嘉盯著蘇智手裡的宣紙,說:「真的忘記某個人,不容易做到。」

  「盡力而為吧。」蘇智苦笑。

  應晨叫他的聲音從海關入口傳來,蘇智側頭揮一揮手示意自己聽到了,再小心的收好手裡的那張宣紙,本來想說的話就此刹車。

  分手的那時候蘇智沒想到還能跟應晨再複合,最後一起出國。他跟應晨的僵持關係延延續了整個大四上學期,最終鬧得盡人皆知。其間他們在學校裡有不少機會碰面,如果她跟米詩或者其他人一道,蘇智就客客氣氣的打招呼;如果她獨身一人,他表情僵硬的笑一笑,逃一般的迅速避開,走出很遠後才敢悄悄回頭看應晨的表情,雖然因為隔得遠,他一次也沒有看清楚。陳子嘉勸他,可是他習慣性的置若罔聞,一幅「誰也拿我沒轍」的樣子。

  陳子嘉於是就說了句話,我現在才發現,你跟蘇措原來這麼多地方都相似。到底是在一個家長大的啊。

  起初認識蘇智和蘇措的人,最初的感覺只是他們五官很像,觀點脾氣是絕然不同;可是認識的越久,越會發現兩兄妹對大事的態度實在差不多。

  結婚後他跟應晨一起閒談時說起蘇措,應晨也非常贊成陳子嘉的觀點,進而一條條的分析說:「你們都倔強,認准的事情十頭牛都拉不回來;你們明明對外人可以和顏悅色,偏偏就是對彼此很凶;你們雖然看起來都不管對方的事情,可是偏偏又那麼關心彼此……」

  蘇智只好瞪著眼睛不說話,聽到這樣的分析也忍不住相信了,也想不出什麼辯駁的詞語。

  「有的時候我想,如果不是我來找你,那時候你也就跟阿措一起回家了,我們大概也就真的沒有希望了……」說到這裡應晨自嘲般的笑了,有意無意的說,「哎,我怎麼會遇上你了,前幾天米詩跟我說,不論誰遇上你們倆兄妹,就掙不開了,就像劫數。」

  這句話聽得蘇智當即變色,厲聲說:「米詩?」

  應晨不安的看他一眼:「你不要這麼反應過度。我前兩天上網的時候碰巧遇上了她。她以前的性子都改了,提起陳子嘉的時候反應也很正常,還說她準備結婚了。」

  「你要去參加婚禮?」蘇智冷冰冰的問她。

  應晨頓一頓:「不去的。」

  蘇智神色稍微一緩:「我不可能跟她再有任何交集。但是,如果你願意跟她聯繫我不能管。」

  「我知道,我怎麼會不記得你那個樣子,好像一輩子的憤怒在那一瞬間都爆發出來,我都不敢勸,」應晨邊歎氣邊點頭,「你把陳子嘉罵得狗血淋頭,如果他在你面前,你估計都能打他一頓。」

  豈止想打人,蘇智那時候真是殺人的心都有了。陳子嘉在電話那頭說著話,蘇措受傷的場景在他腦海裡播放過千次萬次,每個細節都清清楚楚;早已想好了如何交待,他的每個句子都很流利,連停頓都很少;他的聲音是一慣的平穩淡定,或許還有點別的東西,但是蘇智無心顧及,把耳朵貼在聽筒上,恨不得把他說出的每個字都吞下去並加以消化:「我回來的第二天,米詩也跟著回國了。我回學校,她也跟著我到了學校。我跟阿措在食堂門口分開後,她就傷了阿措。那把刀子是她臨時在學校裡小店買的。我趕到的時候,來不及了,阿措胸口正插著那把刀子,血把刀身染紅了……我叫了救護車,米詩嚇得不會走路了,頓在地上發抖,我讓她家的人把她接回去,」說到這裡,他稍稍一頓,「後來救護車來了,我抱著她上車。醫生說阿措的傷口雖然深,出血卻不太多,應該沒事。她情況穩定,唯一的險情是手術後忽然的一次休克,醫生又說手術很成功,不會出現問題。」

  蘇智目瞪口呆的聽著,半晌之後才想起咆哮:「是米詩幹的?居然是她?我一早跟你說過她偏執得厲害,你還不在意,平時事事順著她的意思。說到底,阿措就是差點死在你手裡。陳子嘉你對的起我啊,枉我還把你當朋友,我真是懷疑自己是不是瞎了眼睛。敢情阿措不是你親妹妹啊!我告訴你,如果我妹妹有個三長兩短,我……我……」

  聲音到這裡已經難以維繫,蘇智狠狠吸了兩口氣,終沒能把這句話說下去。

  半晌後陳子嘉的聲音才從電流的嘈雜聲裡獨立出來,此時他維持的冷靜再也裝不下去,音調怪異得厲害,像大腦神經不能控制喉舌:「何必你來跟我拼命,我自己都不放過自己……好在她沒事……你說得對,米詩的確有輕微的偏執症,她有錯,但說到底也是為了我,我對不起她。錯誤全在我,我早可以把事情處理好而沒有……我只恨現在躺在病床上的是我不是阿措。這一切,全部是我的責任,我會負擔起責任來。」

  這番話說到最後,陳子嘉思維慢慢回歸,已經流暢的多。

  「誰要你負責?再負責下去,我妹妹命都沒有了,」蘇智氣的想拿頭撞牆,他拍著桌子,口不擇言,「不用你去煩我妹妹了,你馬上離開她!我明天就回來。我現在才覺得阿措不喜歡你,還真是對的。你哪裡有錯,錯的是我,為什麼讓阿措去機場接你,為什麼要介紹她給你認識,為什麼不早點阻止,不然哪裡會發生今天這種事!」

  陳子嘉的聲音陡然恢復鎮定:「蘇智,你怎麼罵我都行,的的確確是我錯了,我會負擔起全部的責任,你讓我做什麼都行。不過,隨你怎麼說,我都不會離開阿措。」

  隔了那麼遠,蘇智還是能聽出這句話他說得前所未有的鄭重和強勢態度,每個字說出來都呆著巨石用力砸到地面上的氣質,話語裡所蘊含的分量使得蘇智語塞了片刻。陳子嘉趁著這個難得的沉默空隙說:「昨天我就想告訴你這件事。只是,阿措一直昏迷著,我沒勇氣拿起電話告訴你。她醒過來的時候,我又什麼都忘記了。」

  蘇智想起大學時代兩人的爭論,清楚的知道這樣跟陳子嘉辯駁下去毫無成效,一直以來,似乎除了蘇措,陳子嘉想做的事情從來沒有做不成的。他冰冷的說:「多說無益,你讓阿措接電話。」

  蘇措的聲音聽起跟以前毫無二致,她一番勸說最終使得蘇智打消了回國的念頭。那段時間他的確也忙,馬上來臨的考試逼得他姓什麼都快不知道了;但更多的原因是他不想見到陳子嘉,不是不知道陳子嘉心裡的絕望悲涼,可是蘇智就是對此無法釋懷。此後的一兩年的時間裡,他都沒主動聯繫過陳子嘉。外人看來,他們已成陌路,割席分座亦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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