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皎皎 > 君子一諾 | 上頁 下頁
六五


  「你等等。」邵煒叫住了她,從牆上取了條圍裙下來,站到她身後,「穿上這個再忙,免得把衣服弄髒了。」

  蘇措滿手都是澱粉,只好舉起雙手讓邵煒幫忙穿上;片刻後圍裙還沒系上,後頸卻開始有些發癢,一股溫暖的氣息停留那裡盤桓不去,急促的呼吸聲響在她的耳畔,兩隻手也不知何時停到了她的腰間。

  前面就是灶台,進不得,沉默半晌之後蘇措終於回頭,鼻尖恰恰擦過他的。因為兩人距離太過接近,蘇措只能看到了他如深潭般的眼睛和兩道幾乎快給頭髮遮住的劍眉。認識了若干年,可是她頭一次發現他的眼睛是褐色的,在燈下一晃,極其透明。

  這輕微的觸碰讓邵煒眼睛裡清明回復,他慢慢直起身子同時退後一步,露出抱歉似的笑容,說:「對不起啊,小師妹。我只是發現,我比自己想像中的更喜歡你。」

  油開了,煙從鍋裡串出來,起初是一縷一縷的,後來則大片大片的升到空氣裡。蘇措慢慢的轉身過去,轉身把魚塊倒進了鍋裡。鍋裡頓時炸出響聲,這個時候,她仿佛聽到他在後面輕聲歎氣。

  三十一

  那年寒假蘇措第一次沒回家過年。研究院放了幾天假,她縮在寢室裡大睡特睡,仿佛要把這一年欠下的瞌睡一股作氣的補回來。醒過來的時候她就上網,祝福所有的認識的人春節快樂,又讓蘇智把結婚照傳給她。

  除夕晚上,沒有回家的學生和老師在活動室舉辦了一個小型的晚會,雖然活動室簡陋得很,但是柔和的燈光卻恰到好處,但是五六十人聚在一起,不分上下級不論師生都打成一片,氣氛罕見的好,就連趙教授臉上都露出了微笑。

  蘇措端著一杯飲料,走到寬闊的陽臺上散心;她這時才發現邵煒也在,他斜靠著陽臺,手臂搭在欄杆上,靜靜看著一樓陽臺外只剩下殘枝的花園。她轉身想走,邵煒已經回過了頭,笑著對她揮手示意。路燈的燈光下,那笑容不甚真切。

  她一猶豫,還是走了過去。那晚之後,蘇措在沒跟他單獨說過話,第一是因為忙,第二是她不知道要說什麼。

  「邵師兄。」蘇措也靠在陽臺上,輕輕叫了他一聲。

  「剛剛看到我,就準備走的?」

  蘇措沒回答。

  「起初沒告訴你就是怕你這麼對我,避之不及。」邵煒看似若無其事的笑笑,「我也自負聰明,天文地理無所不通,可是拿到你面前,什麼都沒效了。」

  他笑起來眼角有了幾條細細的紋路,雖然不多,但是每一條都很深,蔓延到了鬢邊的頭髮裡。

  蘇措盯著那幾條紋路,慢慢的說:「師兄,你也應該交一個女朋友了。嗯,你找個女朋友還不容易嗎。」

  「小師妹,有時候你也真狠心,」邵煒神色變一變,唇角輕輕抽動,到最後演變成一個苦澀和痛心兼而有之的笑:「有時間的話我會的。你也幫我留心著點。」

  這時有人高聲叫他們進屋。沒有人看春節晚會,房間的那台高清晰的大電視已經給關掉了。老師們都已經走了,只剩下三十多位研究生,熱火朝天的商量今天晚上剩下的時間幹什麼,邵煒不為人察覺的瞥一眼蘇措,笑著提議跳舞,人人都連聲叫好。答錄機放音樂的效果並不好,又恰好活動室裡有架鋼琴,有人就說:「可惜啊,要是有人會彈琴就好了。」

  半晌沒有人回答。那架有些年頭的鋼琴隱蔽的藏在角落裡,沒入了燈光深處,顯得很落寞。一縷燈光照在黑色的琴蓋上,似有若無,那光芒讓蘇措失神,直到邵煒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頭。她回頭看到諸人期待與遺憾皆有的表情,於是站出去一步,點點頭說:「我會。」說完看到每個人臉上大喜過望的神情,又立刻補充了一句:「不過好些年沒再彈,手都生了,還有曲譜也記不准。」

  「別擔心,這裡有的。」邵煒在鋼琴背後的紙箱裡翻出一遝曲譜,邊撲著上面的灰邊說:「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的,但是應該還能用。」

  「這些都是趙教授的,她丈夫以前是鋼琴家。那年我們說要搞活動,也需要曲譜,趙教授就讓我們去她那裡搬,她的房間裡好像還有好幾箱子,」另一人走過去,同樣翻看起曲譜,「小蘇,隨便找個你會的彈的曲子吧。」

  箱子裡的曲譜全得有點不可思議,從蕭邦到貝多芬都有且全;蘇措彎腰,一本本的翻看。放在最上面的一本就是梁祝,每個樂章都有。蘇措手一抖,拿了起來擱到了架子上,開始失音,音色很准,好像昨天才人給調過的。

  的確很多年沒彈過琴,但《梁祝》是蘇措曾經彈的再熟也沒有了,幾小段之後她就找回了感覺,思緒也不由自主的給這首曲子牽引著帶走了。每個音符從她手下跳出來的時候,仿佛時針就無聲倒回去一點。她逆著來時路往回走,追溯著過往的痕跡,起初,在大三的那個暑假門口停留,小提琴的弦聲在那裡盤桓不去,大聲歌唱;然後再往回,往回,最後終於回到早已不復存在的那個高三——

  裡面的一切早被歲月沖淡稀釋得只剩下片斷,可那些碎片裡全是他的影子。開學前一天,她在音樂教室外聽到悠揚的鋼琴聲,於是輕輕推門;英俊少年端坐在鋼琴前,雙手在琴鍵上滑動舞蹈;一曲畢後,少年抬頭看她,對她微微一笑。她朝他走過去,這就是最初。

  那晚大部分人決定在活動室熬通宵;沒有人再跳舞的時候她回了宿舍,真的回來之後卻發現剛剛的困意不翼而飛。既然睡不著,蘇措縮在被窩裡讀一篇論文,是一位極有名的物理學家的最新一篇關於重離子核裂碎反應的一篇文章,這段時間在國際上非常轟動。

  拿著那篇文章看了不知道多久,蘇措拿起枕頭邊的手機開機。剛一開機電話就叫起來,盯著那個來電號碼良久,她摁下了接聽鍵。

  「阿措,」那個熟悉的聲音溫柔的說,「現在好嗎?」

  蘇措忽然發現論文上的字開始扭曲著,她怎麼也看不清楚。她緊緊抓著手機,又以同樣的力度咬著唇,一言不發。

  起初那邊也不著急,但電話這頭的沉默得太久已經呈現出一種隱隱不安的意向,聲音緊張起來:「阿措,怎麼了?怎麼不說話,沒出事吧?」

  「沒有。」蘇措恢復常態,「陳師兄,沒事。」

  整整一年後陳子嘉再聽到這把清越的聲音,他的心跌回肚子裡,只覺得渾身一松:「沒事就好。」

  勉力讓自己笑笑,蘇措看到電腦上面清清楚楚的看到時間顯示零點零一分。

  「我還是第一個祝你新年快樂的人麼?」陳子嘉含笑說,「我打了好幾個小時的電話,好在最後一刻你終於開機了。」

  蘇措十足玩笑語氣:「剛剛我在看蘇智結婚的照片,也看到你了。真不知道他怎麼有那個膽子讓你當伴郎的。」

  「你笑話我?」陳子嘉笑說:「我們當年說好了,誰先結婚就給對方當伴郎。這也我第一次給人作伴郎,沒有經驗啊。以後就好多了。」

  蘇措一樂:「你放心,估摸著這個世界上是不會再有第二個人會肯讓你當伴郎了,你去哪裡攢經驗呢。還不如直接跟別人學學做新郎的經驗。」

  「是麼,」陳子嘉只笑,「又不結婚,學來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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