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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雨終於傾盆而下,熱了這麼久,也應該涼快一下了。懷著這樣的念頭,蘇措睡著了。

  放假後學生們都離開了學校,楊雪晚走了幾天,把自己的東西搬到了一位師姐的宿舍裡,因為不再像畢業的那幾天那樣忙得兩腳生煙,她天天往醫院跑,不熱的清晨和傍晚推著蘇措去校醫院外的小院子裡看看風景,熱的時候在病房裡吹著空調陪著蘇措聊天敘舊,同時幫蘇措解決那一大堆水果,一說話就是「想當年如何如何」,她們自己都覺得,這番光景就像兩個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一樣。

  楊雪從外面回來,把一遝單子給她看:「查了一下,因為有保險,醫療費也不是很多。不過,他們說陳師兄全都付清了。」

  蘇措翻著各種費用清單單子,鬆口氣:「還好,還好。」

  「我是在想,你給他錢他會要嗎?」楊雪問她,「他應該不會在乎這點錢吧。」

  「欠債還錢嗎。」蘇措撇嘴,遞過去一張紙條,「這個是他的卡號,你幫我轉帳過去吧。他又不欠我的。」

  楊雪不以為然:「換錢容易還情難啊。」說著她眼角餘光瞥到陳子嘉站在門口,一下子愣住了,笑容僵硬許多。

  蘇措笑笑:「正商量著還錢給你呢。」

  陳子嘉看了她一眼,眼睛裡全是嘆息,良久後他點點頭說:「你有錢的話,就還吧,如果沒有,也不急。」

  放假之後的一個星期,楊雪被家裡幾個電話催了回去,說是她爺爺病危。蘇措本來想去送她,可是楊雪堅決不答應;最後她只能在靜靜坐在病房的窗口前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忽然生起一種涼透肺腑的蒼涼感:在將來的很多年裡,她都不會再次碰到這個有著爽朗笑容的女孩子了。一個時代隨著這個背影就這麼過去了,就這樣淪為了記憶。就像是一首詩裡寫的:我們如海鷗之與波濤相遇似地,遇見了,走近了。海鷗飛去,波濤滾滾地流開,我們也分別了。

  三十

  研究生的基礎課程學習是在西部的一所大學裡學的,為期一年半。那所大學雖然不及華大那麼有名,但在國內也是一流的大學,城市是有名的古都,千多年來都彪炳史冊,隨便挖個坑就能挖到瓶瓶罐罐。仿佛所有的風光全在那一千年曆耗費掉,現在看上去也就是個普通的大城市而已,如果不是無處不在的遺址,也跟別的地方沒有差別。

  蘇措現在的室友都比她大一些,也都是物理系的,在寢室的時間都不多。其中一位已經結婚,一位預謀結婚,另一位和蘇措一樣本科同級的女生則跟男朋友在校外租了房子同居;蘇措跟她們沒有太多的共同語言,平時見面少,都是各幹各的事情。她除了上課幾乎可以一整天都不說話,她有時候想,像大學時代的那種友誼似乎一去不復返了。

  研究生認識的同學比本科生少一些,相交都不深;蘇錯還是依然獨來獨往,上上自習,去圖書館看書,提前課外的課程,成績一如既往的優秀,英文依然叫她覺得無奈。

  大學跟蘇措要念的研究所離的不遠,幾個小時的汽車也就到了。邵煒一旦有了假期都會來學校找蘇措,他自小長在這座古都裡,對周圍的一切都很瞭解。他帶著她去市里有名的一些景點參觀;餓了,就去街邊小店吃熱氣騰騰的刀削麵羊肉泡饃。

  蘇措百思不得其解,問邵煒:「為什麼這裡哪怕是個雞毛小店裡的小吃都這樣好吃?」

  窗外飄著細雪,屋子裡卻溫暖如春。邵煒笑起來,露出了一對酒窩:「你以前沒機會吃這些吧。現在得感謝我不是?」

  「感謝啊感謝,要不要我準備給你立個排位,天天燒柱香?」蘇措笑著跟他廢話。

  邵煒兩道眉毛寫了個倒八字:「那倒是不必了,還不如現在天天給我燒燒香,請我吃個飯什麼的。」

  「那好啊,」蘇措笑:「這頓我請吧。」

  說歸說,可是真的吃完了飯,還是邵煒搶先一步給了錢。他神秘的笑笑,領著她朝公車站的反方向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很快繞進了一條小路,一條積雪寸餘深的小路,行人來往不多。沿著小路小路盡頭有一扇虛掩的紅褐色鐵門。

  鐵門外有立著一塊醒目的石碑,蘇措看到碑上的幾個大字,心頭湧起溫暖的感覺。邵煒一笑:「你以前說過你想來看看的,我就帶你來了,下雪之後來看最好。」

  門口是一條小路,一個老人正在清理一條路。看來他的工作剛剛開了頭,蘇措想去問路,他只是擺擺手示意他們不要高聲喧嘩,然後朝後一指。

  蘇措抬眸朝遠看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幕叫她震驚得說不出來的畫面。那是一片極其開闊的場地,積雪覆地,漫天皆白。天地之間毫無輪廓。只剩下那片遺址傲然從雪地裡挺拔出來,幾乎是騰空而起,壁上青色的磚石讓皚皚白雪那麼一對比,竟然變成了黑色,色彩對比強烈,從而本來就巍峨的高臺更加巍峨。

  蘇措伸手捏捏自己的臉頰,好半天才確信自己依然活著。

  信步朝前走去,真實的感覺又回來了。那麼大一片場地堆積著白雪,白的不可思議,讓人都不忍心踩上去。空曠的四周,除了他們再無旁人。每踩一步,都會引發出積雪咯吱咯吱的聲響,然後回頭,清晰的可以看到兩行腳印。

  站在高臺朝四下看去,遠近的一切盡收眼底。樹木仿佛給淹沒在這場大雪裡,也模糊了影子,低矮成片的灌木,全都給雪蓋住,只露出頂上的幾跟枝條浮在雪層上面。

  這樣壯闊的景象使得蘇措仿佛成了化石,她怔怔立最高的臺階上,任憑風雪拍打面頰吹亂頭髮,手足都不能動彈。在這種古都,風雪仿佛都跟別處不一樣,彌漫著一股沉重,孤寂的歷史氣息,每一聲仿佛都在訴說著這裡曾經發生過的故事,仿佛只有那些消失的故事才是真實的,其他的,包括現在都是虛無,沒有人存在,沒有任何東西存在。

  蘇措忽然覺得脖子上一暖。她回過神來,邵煒正把他的圍巾套在她的脖子上。圍巾上還帶著他的體溫,非常溫暖。

  「我知道你會喜歡,」邵煒伸手在空中一比劃,笑著說:「幾年前我來過這裡,當時的情景跟這番景象一幕一樣,滿地積雪竟然沒有一個人踩,這裡好像全變成我一個人的。」

  一陣風吹過,蘇措這是才終於覺得涼起來。她把手放到衣兜裡,笑微微的點點頭。「太震撼了。我只顧看這一切,什麼都忘記了。」

  邵煒忍不住手心發癢,為她緊一緊圍巾:「你看風景,我看你啊。」

  風聲陡然大起來,呼嘯把這句話也跟著帶走。蘇措沒有聽到,她蹲下去,抓起一把雪,然後斜了斜手心,看著它重新飄到地上。邵煒只是看著她。她今天穿著深紅色的格子大衣,站在雪裡楚楚動人,眼睛流淌著靈氣,渾身上下是一種近似雪的氣質,好像也是從天上來的,不染半點纖塵。

  那天的冬天據說是若干年裡最冷的一次,有一半的時間都在下雪,蘇措回家過了個年再回來發現積雪還是滿地,到處銀裝素裹,美不勝收。

  積雪全部化盡的時候,已經是三月下旬了。

  那個整個一年裡,對蘇措生活造成影響的只有趙教授因為心臟不好而生病住了院這一件事。蘇措沒有見到過在學術上比她還認真的人,就算住了院還在看書,對學生要求更加嚴厲。

  兩位師兄出了病房就唉聲歎氣吐舌頭。蘇措不明所以,詫異的看著他們;那兩位擺出沉痛的看她,其中一位還拍了拍她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你現在還沒到研究院來,來了之後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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