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皎皎 > 風起青萍 | 上頁 下頁
七十一


  奶奶去世的時候我就在她身邊,和剛剛的情況完全一樣。

  那時候她也是這麼坐著,我看著藥水沿著透明的管子往下滑,奶奶忽然說,我想喝水,有水沒有;我一邊倒水一邊跟她說話,她回答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沒了聲音。我猛然轉身,發瘋地跑到病床前,那幾隻茶杯被我的衣角一帶,嘩啦啦地摔倒了地上,裂成了碎片。

  夜很深了,醫院大門外的公路上很安靜,時不時有車子飛馳而過。我有些心不在焉,神遊物外,恍惚中聽到顧卓在問我什麼話,其實卻聽得不清楚,應付地「嗯嗯」了兩聲;最後他忍無可忍地雙手掰過我的臉正對他,問我說:「林詡跟你提起過我什麼事沒有?」

  「啊?」我傻眼了,搖頭,「你說什麼?」

  審視地看著我一會,他眉目展開,說:「那就好。」可是手還依然捧著我的臉,卻沒有放開的意思,在月光下他的膚色宛如溫潤白玉,一寸一寸地朝我湊過來,最後鼻尖相抵。

  我仰頭看他,有點恍惚,「你想幹什麼?」

  他說:「文簡,你永遠不會知道我多麼愛你。我要你也愛我。」

  然後溫軟的唇貼到了我的唇上。

  實在不記得那天晚上怎麼回去的了,只記得我失眠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上課也是精神不濟,在去醫院的地鐵上睡著了,坐到了終點站,然後不得不坐回來。

  林詡的情況並不好,大部分時間都昏迷著。我在她的床邊坐了一個多小時,看著儀器上的數位一下一下地閃爍。離開醫院後我沒回學校,去附近的公園獨自坐到夜深。天氣那麼熱,我幾乎中暑,顧卓給我打了幾個電話,我沒接,最後發短信給他,說,你別逼我,等我考完再說。

  那之後他沒有再打電話。回去的時候沒有意外地看到他在我的房間裡,手裡拿著本極厚的書在翻,他對我說:「我來告訴你答案。文簡,你那麼笨,不可能想明白。我絕不許你猶豫,絕不許你想著別人。」

  無法招架這種話,我選擇聽不到。我沉默片刻,把手裡的報紙遞過去,「過兩天就要填志願了。高考答案出來了,你看看,能得多少分?我怎麼都做了你好幾個月的老師,我想知道你到底學得怎麼樣了。」

  他看都沒看報紙,仿佛隨口說的:「我會填你的大學,電腦系。」

  我愣了,以他的成績,怎麼可能呢。他起碼要考到六百二十分以上才有可能考上我們學校。莫非他這一年的進步這麼大?忽然有了點成就感。說起來也不是不認識這樣的人,高中時候班裡有個姓陳的男生,哪怕到了高三的上學期成績還一直是四五十名,平時玩得非常厲害;可最後一個學期成績詭異的突飛猛進,高考的時候跟我一樣的分數,考入了國內最好的三所大學之一。

  我並不是不相信顧卓的話,可還是覺得有點匪夷所思。原來以為他這話有誇張的嫌疑,可是幾天後才知道他確確實實填了我就讀的大學,一群年輕人在電話裡大笑,說,文老師你教得不錯嘛,顧卓他學習愛情兩不耽誤。

  掛上手機,看到食堂門口正在募捐,還沒過去就有人跟我招呼,仔細一看,原來是杜越遠和他的同學。因為臨近畢業,可是這屆的建築學院學生會班子還是要最後做點好事。他們在陽光低下暴曬著,大聲號召著過往的同學們熱心幫助,那麼努力,不少人嗓子都啞了。我看著宣傳單,才知道原來建築學院的一個大二的女同學也于日前發現得了心臟病,需要數萬元做心臟搭橋的手術。那個女孩子家裡是農村的,根本不可能拿得出這麼多錢。

  這個世界上,每時每刻都會發生很多事情。有人意氣風發,就有人每況愈下,有人家產萬貫,就有人落魄潦倒。生老病死,更是常態,就像林詡和這個女孩。

  我能力有限,把錢包拿出來看看,把裡面一百多塊錢都放進了紅字黑字的募捐箱。

  杜越遠對我點頭一笑,說:「謝謝你。」他的臉佈滿汗珠,但更顯出一種奮發向上的激情,充滿激情,汗水就是青春的憑證。

  我想起以前也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同樣是一次募捐活動,林詡用信封裝了一疊錢放進了捐款箱,具體是兩千還是三千,我不知道。

  一時間竟然有些恍惚。阮擅湊過來,拿手在我面前晃晃,「晚上我們要出去吃散夥飯,你也一起來吧。越遠還有兩個星期就去美國了。」

  就要走了?要走了?我回神,聽到杜越遠說:「來吧。都是你認識的。」

  我想那時候我一定是給太陽曬得昏了頭,我看到杜越遠微笑的臉龐,仿佛有鬼神驅使,答應了下來。

  答應之後心底就開始後悔,去了之後更後悔。六七個男生大部分都帶著女朋友,我跟杜越遠坐在一起,有點不倫不類。起初是有點尷尬,不過到後來大家都喝多了,也沒人在意了。痛哭的沒有,感慨的居多,拍著桌子說,怎麼大學就這麼過去了呢?

  杜越遠雖然也醉了,但風度是最好的一個,微笑著,不說什麼話,眼睛裡仿佛有星光閃爍。席間最常用的一句話就是,苟富貴,勿相忘。女生天生帶著幾分酒量,我的酒量算是女生中不錯的,可最後也有點暈了,倒也未必真醉,可是就想撒酒瘋。我心裡也清楚,這也是我平生最後一次說這種話了。

  於是我就舉著杯子跟杜越遠乾杯,笑嘻嘻地說:「杜越遠,我也是這句話。苟富貴,勿相忘啊。這句話傳了兩千年,是有道理的。等你學成歸來,成了知名建築師,而我還在研究所裡做我的窮老師的時候,跟你借錢可不許拒絕啊,也不許說什麼我可不認識你這樣的話啊。」

  杜越遠舉起酒杯,將酒一飲而盡,看著我微笑說:「文簡,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的。」

  我笑:「那就好。」

  於是我們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直到醉醺醺地互相攙扶著走出飯店。天都黑盡了,遠處路燈的光芒宛如星辰。

  分別的時候,杜越遠看著我,青鬱鬱的頭髮搭在額前。他擁抱了我一下,輕輕說:「再見了啊,文簡。你是我這輩子認識的最可愛的女孩子,永遠都是。」

  我眼淚就下來了,情緒陡然失控,我說:「林詡呢?她是什麼?」

  杜越遠的眼角眉梢一下子就柔和起來,每一處都寫著深情。那種神奇看得我看得我心碎。他指著心口說:「她是我這裡。」

  我號啕大哭,緊緊抱住他不放。淚眼中看到所有人都詫異地看著我,我還是不管不顧,眼淚打濕了他衣服的前襟。

  我說:「杜越遠,杜越遠,你不能走啊。」

  他一言不發,輕輕拍著我的後背。

  我聲音哽咽,幾乎句不成句,心裡有塊地方涼了又熱,熱了又涼。我淒苦地說:「杜越遠,你去看看林詡吧,去看看她吧。她雖然不說,我知道她很想見你。你不能走,你走了,連她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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