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皎皎 > 風起青萍 | 上頁 下頁
六十八


  我尷尬一笑。以前我經常來這裡吃麻辣燙,最初跟林詡一起來,林詡歷來吃飯少,吃麻辣燙的時候往往只要幾個素菜,都還未必吃得了。每到這個時候,我總笑話她給國家節省了糧食,聽到這話,她有時露出個微笑,說「是啊」。再後來我就跟杜越遠來這裡吃麻辣燙,他不能吃辣,每次我都替他告訴老闆:「千萬不要放辣子。」

  那時候我跟杜越遠經常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經常有認識的人過來跟他招呼「又陪著女朋友來吃麻辣燙嗎」,這時杜越遠會對來人微微一笑,客氣地點點頭。人人都以為我們是一對璧人,而我也愚蠢地以為這是我一生的幸福了。誰知道一切不過都是假像,徹頭徹尾的彌天大謊。人生之不可預知,也在於此。

  「你跟杜越遠以前就坐在那邊?」

  「是啊,那時——」忽然雙手被人抓住,我回神,看到顧卓那張宛如寒冰的臉。我後悔剛剛的走神,可是話已經說出口,無論如何都收不回來了。

  他雙手勒得我手腕硬生生地疼,「你現在跟我在一起。」

  看著桌上的茶杯,我半晌後開口:「顧卓,我有什麼好的?」

  我垂著眼睛看不到他的臉,只感覺手腕上的力量驀然一松,在我想把手縮回來的時候又被他用更大的力氣握住。但是他卻沒說話,有史以來第一次他被我問住,就像以前他每次問住我一樣。

  於是我繼續說:「我不算最漂亮,又不會打扮,也不聰明,人人都說我又傻又笨,我的家庭很普通,既沒錢又沒權;男朋友不肯要我,朋友也得不到……而且,還比你大了兩三歲。你那些女同學真是漂亮,又那麼喜歡你,你隨便選一個都比我強。所以,我真是不明白啊,我到底有什麼好的?戀姐情結,抑或是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這次他沒有半晌猶豫,一隻手抬起我的下頜,冷冷迸出一句話:「文簡,你原來沒有我想像的那麼笨。你不用對我做心理分析,我告訴你。第一,我從來沒有戀姐情結,現在、以後都不會有;第二,我根本不相信得不到的是最好的這種邏輯,只要想要,我肯定能得到。」

  說完之後他緩緩放開了手。這段話讓我覺得氣短心虛,我再次知道跟他交鋒我永遠占不了上風。我氣得咬牙,真恨父母為什麼沒把我生得聰明一點,至少不要像現在這樣在一個小男生面前落于下風。到底是我太笨,還是他太聰明?話說回來,以顧卓的那種聰明,他要幹什麼不行?為什麼第一年半所大學都沒考上?就算他不喜歡讀書,但是不會不知道如何應付考試。

  老闆端著麻辣燙上來,可我卻食不知味。

  吃完飯後我想回去,他根本就不理我,強行拉著我鑽進計程車,帶我去故宮博物院。五一十一的時候,哪個地方的人都多得像下餃子,看了一圈,喜歡的沒幾樣,人卻累得要死。

  回去的時候天都暗了。在計程車上,顧卓問我:「你不喜歡故宮?」

  「博物館裡的文物還可以,故宮本身我不喜歡,」我說,「到處是金色紅色,醜得要死。跟漢唐建築比起來,真是又土又俗。一個國家的宮殿都修成這樣,壓抑小氣,毫無氣勢,只知道在小處做文章,渾然忘記整體架構,難怪清朝國力日衰。」

  其實我以前對建築半點不瞭解,都是跟著杜越遠薰陶出來的。那時候只要有空,我還會跟著他一起去上課,聽了半學期的中國古代建築史,課本是梁思成先生編寫的,讀起來滿口餘香。我很喜歡這門課,上課的時候老師提問,好幾次叫到了我,人人都為我捏了一把汗,可我就是回答得頭頭是道。大家都笑著說,果然是杜越遠的女朋友啊,水準就是不一樣。杜越遠就在一旁笑著搖頭,說,跟我沒關係啊,她自己看書看來的。

  忽然看到顧卓嘴角往下一壓,剛剛他說話還算平和,但現在又是那種極度冰冷的眼神。那神情讓我覺得自己被他再次看了個通透,不安的感覺再次浮上來。

  很久之後,他說:「文簡,你聽好。杜越遠會出國,他不會為了你停下。這輩子,他都不會是你的。」

  心口很疼。何必他來提醒,我再次選擇沉默。顧卓握著我的手,卻緩緩地把目光轉向了窗外。我詫異他此刻的冷靜,順著他的目光也朝外看,整座城市燈光如海。

  五一的假期過完後,學校恢復上課,生活又陷入往復迴圈。我們的課和實驗還是一如以往的多,同時,我也開始准備考研,於是沒日沒夜地上自習。

  在自己學院的教室上自習經常會遇到認識的同學,總會打個招呼。本來不算熟悉的男生也慢慢熟起來了。說來慚愧,大學三年過去,系裡的男生大部分我都不熟,在路上遇上,往往覺得某個人面熟,然後需要想很久才能把那張臉和名字聯繫起來,因為這樣,尷尬過好幾次。他們發現我在複習高數,很奇怪,問我是在准備考研嗎?

  我就說是啊,我打算考上海的物理研究所。其實如果我留在本校,保研應該不成問題,不過一旦對一個地方產生了厭倦之心,無論如何都不想待下去了。

  然後班長就歎氣,他是東北人,說話就跟小品一樣,一串一串的,就聽得到他說,林黛玉走了,薛寶釵也要走了。我們上研究生的時候,去看誰呢。哎,說起來,那時候還以為你們都會在本校上研,大夥都琢磨著考本校的研究生呢。

  我聽得一愣,然後低下頭。算起來,的確是有快三個月沒見到林詡了。越想越不安,最後一次見到她時她的狀況是那麼糟糕……

  我站起來,去走廊裡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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