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皎皎 > 風起青萍 | 上頁 下頁
六十七


  林詡察覺到我的緊張,伸手過來想握住我的手,半路上卻退回去,然後靜靜地說:「我並不知道具體的細節,這個案子在美國也沒有幾個人知道。我只知道發生過這樣一件事情,至於真相……誰都不知道了……我弟弟出生的時候,我見過顧卓一面。他這個人,你認識他這麼久了,應該知道,他不是一般的男孩。文簡,你很單純,現在又在給他做家教老師,走得這麼近,你自己千萬要小心。」

  我抱住了頭,把手指放到嘴裡咬了一下。就像我剛剛咬顧卓那樣狠狠地咬了一下,血珠子排著隊從指尖冒出來。原來不是噩夢。我不知道別人的震驚是什麼樣的,之於我來說,仿佛寂靜無聲的夜裡,一道驚雷在我的耳朵裡炸開,然後腦子裡什麼都不剩,只有無盡的荒蕪,仿佛原始時代的沙漠。

  林詡站起來拍拍我,卻不成功,跌坐回了椅子上,開始重重地喘息和咳嗽。

  一聲聲的咳嗽讓我回到了現實世界,一下一下地拍著她的背給她順氣。阿姨幾乎是跑著出來,我們一起把她攙扶著回了房間。事後想來,如果我那時稍微注意一點,就能發現林詡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可那時我還為剛剛的那番談話魂不守舍,所以那麼輕易地就相信了她說的「我就是有點小病,休息兩天就好」那句謊話。

  到了今天我才明白,林詡其實跟我一樣。她也是不是那種會撒謊的人,可是偏偏不得不撒謊,起初是小謊,後來是大謊,仿佛撒謊成了人生的拐杖,一離開就會摔倒;不是不知道真實狀況,可是謊言還是一個接一個地說下去,好像漫長的接力賽跑,從開始的那一刻起,就在等待結束。甚至可以說,是為了結束,而開始。

  我渾渾噩噩地回到住處,記憶亂成了一鍋粥。半夜的時候我給噩夢嚇醒,翻開手機,許多的短信和未接來電,我不想再看見顧卓兩個字,果斷地把短信清空,把他的手機號從電話本裡徹底刪除。

  那時我懷著僥倖的心理想,這樣做就肯定能割斷我跟顧卓之間的聯繫,從此再無瓜葛。那晚上我怎麼都沒睡好,起了個絕早,背著書包去上自習,直到夜深才回來。推門,在我的房間裡看到顧卓的一刹那,絕望油然而生,連頭髮尖都在發抖。

  顧卓平靜地看著我,指著他身邊的另一張凳子,再指了指書桌上的那堆高中數理化的練習冊,說:「你不肯去我家,我就過來了。書我全部也帶過來了,你可以開始講課了。」語氣輕柔平和得簡直不像是他,停一停他又說,「補課的時間還是不變,我每個週六週末都會過來,平時有空也會過來。以後就不用麻煩你那麼辛苦地跑來跑去。」

  自始至終,他的目光都像針一樣紮在我身上。我沉默了一會,看著他從我的草稿紙裡抽出一張,寫下一串數字,放到檯燈下壓住,「這個是我的手機號,你別忘了,最好存到你的手機裡。」

  我動不了,順著牆角滑了下去。顧卓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我面前,他伸手拉起我,我聽到他在我耳邊深深淺淺地呼吸,卻說:「很晚了,我明天下午放學後再來。」

  「不用了。」我死死地盯著他身上那件深褐色毛衣,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裡來的力氣開口說話,「既然都來了,把今天的課講完了再走。」

  都不知道怎麼熬完了那兩個小時,每秒鐘都是折磨。以後的兩三個月基本上每週的情況都是這種模式。我們就坐在書桌前,我滔滔不絕地給他講題講卷子,也不管他能不能聽懂;他也跟以前一樣,沉默地聽著,從來不說能不能聽懂,也不說別的話,也沒再做出讓我不能忍受的動作。

  上大學之後我再也沒關心過任何和高考有關的消息,現在卻變得關心起來,心底暗自企盼高考早日來臨,那我也就徹底解脫了。隨即又想到杜越遠即將畢業了,心情又無端地灰暗起來。現在我知道,認識我的同學那段時間談起我,總是嘆息,文簡那麼活潑的人怎麼變成這樣了?自從她跟杜越遠分手過就沒看到她笑過,真是可憐可歎啊。

  第五章 畢業

  五月份快來臨的時候,林詡依然沒有回到學校。放假的前一天我給她打電話,她家裡的電話沒人接,手機則說停機。我想起去年前年的五一,我們倆待在圖書館裡看書直到閉館,然後慢條斯理心滿意足地騎著一地銀色月光返回寢室。

  掛上電話,顧卓就打了來。我雖然再也沒有把他的手機號存在電話本裡,還是一下子就認出來那串熟悉的數位。我並不想接,又怕他像以前那樣找上門,咬咬牙還是接了。

  他沒有多餘的廢話,直接說:「我明天來找你,我數學還有些地方不明白。」

  想想也是,還有一個月他就高考了,都堅持到現在了,好歹要送佛送到西。

  第二天一早他就來了,帶來了一大堆的試卷。那麼多的卷子,看得我倒吸一口涼氣,有點欲哭無淚。深吸一口氣,我開始講題,滔滔不絕地講到嗓子沙啞了。

  顧卓起初沒說話,後來把試卷一卷放到一邊,說:「明天再講。」

  想到明天還要見他,我搖頭,試圖把試卷拿過來,「不,今天全部講完了。」

  「嗓子都啞了還講什麼?你以為你是機器?」他迅速瞥我一眼。我猶豫的工夫,他站起來說:「出去吃飯。」

  我沒吱聲。我不想跟他一起出去,卻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顧卓抱著胳膊站在我面前,居高臨下地說道:「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

  結果我還是跟他去了學校附近的小店吃麻辣燙。吃飯的時間已經過了,店裡有大部分的位子都是空的。大概是因為以前來的次數太多,店裡的老闆居然一眼就認出了我。他一邊往鍋裡放菜一邊跟我說:「大半年沒有來過了吧,」說完看著顧卓,有點奇怪,「不是以前那個小夥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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