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皎皎 > 風起青萍 | 上頁 下頁
六十一


  他不耐煩,「你廢話怎麼這麼多?從頭開始講就行了。」

  顧卓高一的時候從美國回來,英語自然無可挑剔,但是理科的確很糟。我給他講數理化,他漫不經心地聽著,我問他是否聽懂的時候,他皺眉,像是覺得我很煩,「如果聽不懂我不會說嗎?」

  有的時候我問他成績提高了沒有,他也從來不告訴我。我很少見到他的父母,我都是週末兩天去他家,每次上門,他們都不在,除了給我工資的時候。她媽媽開著一輛敞篷小車,總喜歡靠著車門跟顧卓說話,活脫脫的香車美女,極其養眼。她對我很客氣,經常跟我說,難得顧卓這麼聽我的話。

  每次聽到她媽媽這麼說,我都懷疑是我聽錯了。顧卓連一句老師都不肯叫我,聽我的話真是太陽都從西邊出來了。

  我們之間維持著一個危險的平衡,我小心翼翼,他漫不經心。可從那股「什麼都不在乎」的神色裡,我卻日益擔憂起來。他總是一眼就能看出我想的什麼,我最近發生了什麼事情,然後漫不經心地問出來,每次都折騰得我手忙腳亂。我心裡總是模模糊糊有個念頭:這個英俊得可以用漂亮的男孩子的內心絕不像他的外表那麼迷人,他的眼神、笑容,不是這個年齡的孩子應該有的。

  我記得第二次上課,我給他講數學,上到一半的時候,他忽然問我:「你是南方人?」

  我點頭。

  顧卓神態自若,「你普通話說得不錯,特地練過的吧。以前被人笑話過你的南方口音?」

  我臉一下子僵了。不錯,我剛剛上大學的時候,普通話不是很標準,前鼻音後鼻音捲舌平舌總是分不清楚,有次把杜越遠一個叫唐笙的同學名字念成了「唐僧」,不知道怎麼回事,氣得那個女孩臉都綠了,以為我在嘲笑她,最後杜越遠跟她賠禮道歉才算完事。從此之後,我費了很多時間把每個漢字說標準,只是為了不給杜越遠丟臉。

  這件事情我從來不跟人提起,沒想到顧卓還是那麼輕易地就發現了。經過起初幾次的教訓之後,我在他家除了講課,別的什麼話都不說;我絕不踏出書房門口,連水都不喝,每次講得口乾舌燥。顧卓遞給我茶杯,我沒動,放到了一邊,他冷冷地問我:「我會在水裡下毒?」

  就算他在水裡下毒也沒有他的話毒。雖然他比我小了兩歲,但我哪裡是他的對手,只有咬牙裝著聽不到。每次只要一補完課,半分鐘都不留下,轉身就走。

  就這樣,好歹平安無事地過了幾個星期。

  一段時間後我才發現原來他家和林詡家原來住得很近,起初我沒留心,後來看到楓葉都紅了才想起來他們都在城東的那片楓林別墅區住。好幾次我離開的時候特地從林詡家門口經過。他們家大門緊閉,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好像裡面藏了很多秘密。有錢人家裡的問題,不是我這樣的人能看明白的。就好像顧卓,他家這麼有錢,應該很容易就能把他送到國外或者交錢上大學,為什麼一定要堅持複讀?不管怎麼說,這些事情都跟我沒關係了。

  那學期我缺課很多,期中考試的成績不盡如人意。我對此毫不意外;但讓我更驚奇的時候,林詡的成績也明顯下滑,班級的第一、二名終於不是我們倆。男生那時候也隱約聽到了關於我們的一些風聲,就很感慨:果然女人一說起感情,智商就下降了。

  中期考試前,上學期的獎學金終於如約而至。錢有了,我打算著不再去做家教,好好看書把成績補起來。做家教這段時間,我完全沒有週末,平時也沒有看書複習的時間。辭職的時候,高二的那個女孩拉著我的手,很感激地跟我說了一通謝謝的話;但顧卓那裡就很麻煩了。

  那天我給他補完課之後,小心地提起這件事情,他沒意外,目光平滑地掃一眼我,說:「連三分之一內容都沒講完,你想走?」

  我沒說話,心底告訴自己別跟個小孩子計較。他再怎麼目光如炬也只是個小孩子,我不對在先,讓他諷刺一頓出出氣也就完了。

  「原來你今天高興的就是這個,你男朋友又重新回來了?」他轉著手裡的鋼筆,墨水全甩在了我身上。

  他很長一段時間沒跟我提起杜越遠,但是那天忽然故態復萌,我防不勝防之中,聽到他說:「哦,拿熱臉去貼人家冷屁股,很有趣是吧,還是你就喜歡這樣?你就不怕下次你見到他,就是在你朋友的床上?」

  杜越遠永遠都是我的軟肋,他雖然早不是我的男朋友,我還是受不了有人用這樣的語氣說他。我大腦一時發懵,尖叫:「顧卓,你給我閉嘴!」

  他倒是很驚奇,但還是不掩奚落:「文簡,我不知道你還能發脾氣。」

  我知道又落入了他的圈套裡面,氣得心口都是疼的,「你要怎麼說就怎麼說。」

  大口地喘了幾口氣,心口不疼了,取而代之的這窒息的感受,再跟他待一分鐘我都要崩潰。我抓起一邊的外套離開,打開門的時候才發現外面正在下大雪,雪花又密又急,遮天蔽日,短短兩個小時,地上的雪就有兩三寸深了。一腳踩了出去,腳全沒在雪裡了。

  我走了兩步,聽到後面積雪踩踏的聲音,一回頭,原來是顧卓也跟了上來,一把拉著我往回走。風雪大,我看不清他的臉,只看出他沒穿外套。他比我高得多,力氣也大得多,三下兩下就把我拖回屋子裡。進屋後我才發現他穿著拖鞋,在溫暖的屋子裡,拖鞋徹底濕透了,雪在木地板上汪成了一攤水漬。

  他鐵青一張臉,「這麼迫不及待地回去見你男朋友?」

  我咬著唇,看表,竭力讓自己面無表情,「晚上我還有雙學位的選修課。」

  他不說話了,只是看著我,我只覺得毛骨悚然。結果半晌後他很平靜地說了句:「我也要出門,你等等我。」

  我原來以為這樣的大雪是沒法開車了,結果幾個拐彎之後,卻看到了一輛黑色的林肯冒著風雪前進。那車子我很熟,是林詡家的。我不由得站住了,看著那車子在她家門口停下,幾個人影下了車。

  「你認識林家人?」顧卓忽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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