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皎皎 > 風起青萍 | 上頁 下頁
五十九


  我低著頭把行李搬進屋子,把從家鄉裡帶來的特產都拿出來,堆在桌子上,因為帶了很多,電腦鍵盤都埋住了。這堆東西,每一樣特產都是給他們帶的,我自己什麼都沒帶。我記得出門的時候表姐還笑話我,嫁出去的女兒了啊,你對自己都沒那麼好啊。

  我看著他們,虐待自己一樣狠狠咬著唇,嘴裡又腥又熱,然後我感覺滾燙的液體東西順著我的唇角流了下來。那一刻我什麼都想過了,我想罵人,可是我壓根就不知道怎麼罵;我想沖過去給他們倆一人一巴掌,可是我卻動不了。失去奶奶的那種痛苦回來了,我痛不欲生,我只想去死。最愛的男人,最親密的朋友,一眨眼的工夫,統統背棄了你,把你當作抹布一樣用完就扔在了一邊,還不忘踩上兩腳。前不久表姐說的那番話在我腦子磁帶似的重播,我那時還說,我信任他們。此刻,這句話變成了一記耳光,毫不留情地扇在我自己的臉上。

  杜越遠朝我走過來,他已經恢復了鎮定。他看著我的眼睛,冷靜地說:「文簡,你臉色很差,先坐下,我們再談。」

  說著他作勢欲拉我的手,我想到他的手剛剛抱過林詡,終於徹底崩潰。我一輩子沒有跟人打過架,但那時真想狠狠地甩他幾個巴掌。我的手都揚了起來,舉在空中,蓄勢待發。

  他看到了,沒有躲,甚至還靠過來一點,讓我可以打得到他。可我那麼不爭氣,依然跟以前一樣,很沒出息地一下子心軟了;哪怕這樣,我還是不想打他。

  可是我受不了,我要發洩。我還是打下去了,打在我自己的臉上。我使盡了全部的力氣狠狠打下去,聲音響起的時候,我的手和臉同時熱辣辣地疼痛起來。

  杜越遠捉住我的手腕,那刹那我從他眼睛裡看出了震驚和不忍,我心裡又開始疼。他不讓我再打自己,說:「文簡,是我的錯,跟林詡也沒關係。你要打就打我,別跟自己過不去。」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啊……我有眼無珠,我瞎了眼!」我使出渾身的力氣把手臂從他手裡抽出來,眼淚不知什麼時候爬滿了火辣辣的臉,「我奶奶去世了,我又病了一個多月,我辛辛苦苦地回學校,我為的是什麼啊。就是為了回來看你們倆卿卿我我?也是啊,原來我才是那個第三者啊。杜越遠,我是外人,又那麼笨,眼又拙,沒看出來你一點都不喜歡我,真的對不起啊,一直都是我自作多情,給你添麻煩了……林詡啊,我今天就把杜越遠還給你,對不起,啊,我把他還給你。」

  說完這話,我轉身就朝外走,出門的時候狠狠帶上門,發出驚天動地的聲音。

  我怕他們追上來,撒腿就跑。

  我不知道我跑了多久,總之我明白過來的時候,已經在化工學院的樓頂上了。

  化工學院是我們學校最高的樓,每年都會有幾個人從樓頂上跳下去。我記得有次跟杜越遠開玩笑的時候,就說,如果我要自殺,也從樓上跳下去。

  可是我怎麼又想到了他了呢!我抱著頭號啕大哭,我怎麼就那麼沒出息啊。就算到了這個時候,我想得更多的不是他的背叛,而是他怎麼就能愛上林詡了呢?他怎麼能愛上林詡呢?我怎麼能一下子同時失去他們兩個?我心如死灰。

  月光如鉤,但亮度卻還是照得我手指和衣服統統褪色;我靠著欄杆往地下看,黑漆漆的夜色中,道路看不清楚,路燈的燈光到這裡很弱了,因為空氣的流動,忽明忽滅的,好像是傳說裡引人渡過冥河的燈火。遠處的湖泊猶如一面鏡子,更遠處,是首都的高樓大廈,仿佛一個個鋼鐵巨人矗立著。

  我冷靜下來。有些事情已經很明顯了,從最開始,他的目標就是林詡,從來都不是我。在圖書館的時候,林詡就在幾排書架之外的地方;他請我吃飯,也只是因為他知道我一定會叫上林詡……

  我不知道怎麼跟林詡相處下去。她永遠第一,我永遠是第二;我漂亮,她就是比我漂亮更多;我看書多,她的知識面就是比我更廣;我為了省錢,每學期開學放假都不得不坐幾十個小時的火車上學回家;她爸爸是大公司的董事長,她說去哪裡就去哪裡,說買什麼書就買什麼書……這些我無所謂,可是,我連杜越遠都輸了,徹頭徹尾,一敗塗地。杜越遠沒有了,我怎麼辦?

  夜晚很涼,屋頂的風尤其大,仿佛要把我吹到另一個世界去。我穿得少,為了取暖,我蜷縮成一團,在頂樓上瑟瑟發抖;可不論身體上怎麼寒冷還是比不了心裡的冰冷和空洞。我身體的一個部分徹底消失了。以前我自以為不需要愛情也能活下去,可是我偏偏認識了杜越遠。真相的揭露,反而讓我絕望地認識到,愛情真的是能叫人生死相隨。我真愛他,必要的時候,我能為了他去死。

  可他和林詡怎麼能這麼對我?

  半夜的時候,我從樓頂上下來,去了學校附近的一家網吧。以前我一個晚上睡不好都不行,那天晚上,我一宿沒睡,在bbs上流覽,開始找房子。我不要再回宿舍,我要搬出去。

  第二天我沒去上課,我匆匆定下了學校附近的一所房子,二室一廳,我跟另一個女生合租。儘管租金不便宜,我還是從生活費裡支出錢交了半年的租金。林詡很少缺課,我趁她上課的時候回了趟寢室,找搬家公司把所有的東西搬到租的房子裡。我不敢在寢室久待,這裡到處都彌漫著杜越遠和林詡的味道,空氣是有毒的,呼吸到肺裡變成了冰渣。

  隔壁宿舍的同學很好奇地過來問我:「怎麼了?莫非是要跟杜越遠同居?文簡,真看不出來你思想那麼前衛啊。」

  倉皇間我無言以對,除了逃走別無他法。杜越遠永遠是我的死肋,一聽到這個名字,我渾身的血仿佛受到感召,立刻擁擠到腦門上,眼前一片血紅。

  第三章 顧卓

  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而且我已經缺了一個月的課程,我不能不去上課。只要去上課,終究會碰到林詡,還有杜越遠。

  我去上的第一節課是量子力學,是小課,都是系裡的同學。我一出現大家都湊上來熱情地對我噓寒問暖,從他們的關切的擔心中,我才知道我臉色差成什麼樣子。

  林詡從教室前排回頭來看我。我錯開她的眼神,挑了個離她最遠的位置坐下,我情緒一團糟,只得瘋狂地記筆記,才能讓自己不去想像林詡和杜越遠現在發展到什麼地步了。

  那一天我們有三節大課,我跟林詡都離開得很遠。男生們都頗為驚奇,但是林詡歷年來對他們的態度都是冷若冰霜,沒有人有膽子去問她發生何事,紛紛把箭頭轉向了我。在許許多多的盤問下,我絕望地開始想像,我跟杜越遠分手加上林詡和杜越遠交往消息的傳開後,大概會引來比現在熱情無數倍的盤問和猜測。每次聽到杜越遠的名字我渾身的血液都要停住,隨時都能吐出一口血,那時候,我大概也不用活下去了。

  下午最後一節課後,林詡堵住了我的去路。我們木頭人一樣對視,沒有人開口。男生們一邊打量我們一邊撤出教室去吃晚飯。她還是一樣的蒼白,卻憔悴多了。來上課之前我已經做好了思想準備,從此之後,我就當從來不認識她。

  很久之後她問我:「你搬到哪裡去了?」

  「跟你沒關係。」我說。

  她說:「哦。」

  沉默了一會,她又說:「在外面租房子應該不便宜,你搬回來,我搬出去。」

  我沒理她,轉身就走,走得很快。卻在樓下遇到了杜越遠。

  他蹙著眉頭,左肩搭著書包,手裡捏著一本皺皺巴巴的書。

  一見到他我就沒了脾氣。我忍著淚,覺得兩隻眼睛和鼻子又酸又麻。可是還是想,他是來找林詡的吧。

  我動不了,在淚水裡看著他朝我走過來。

  他眼深如井,溫柔地跟我說:「文簡,我們談談。」

  我害怕他下面說的話,搖頭,「我不想聽,我也不在乎了。」

  杜越遠看著我,我從他那表情竟然看出了慘烈絕望的味道,但是轉瞬也就消失了。我愣了愣。

  他說:「文簡,我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了。我錯得離譜,你要恨就恨我,只是,你別怪林詡,她是真的把你當朋友看待。」

  我的眼淚就下來了。跟那個時候一樣,他真的很愛林詡,現在都為了她在跟我解釋。

  我說:「杜越遠,夠了。你們的事情,跟我沒關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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