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皎皎 > 風起青萍 | 上頁 下頁
四十四


  之璐想,把房子還給他,他們之間再也沒有別的關係了。在此之前,總是要見面的,總是要說清楚的,該問的也是要問的。於是,她說了地方。

  葉仲鍔沒有任何停頓,說:「等我過來。」

  二十分鐘後,她在候車大廳外的對街見到了他和他的車,她呆了呆,忽然有逃走的欲望,那一愣神中,他也看到了她,對她略微頷首。傍晚時分,光芒柔和,天空的一半像是複製在海水,湛藍透明,另一半紅得過於豔麗,已經有了些不祥的預兆,讓每一個抬頭看天的人都忍不住暗暗想,這不是血嗎?

  之璐對那一天記得很清楚,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這詭異的天氣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那不健康的天空顏色總讓她聯想到不好的預兆。

  她深呼吸,一步步地走過去,葉仲鍔的輪廓和五官漸漸從金紅色霞光的海洋裡浮現出來,他眉頭微鎖,渾身都流淌著一種讓人心折的魅力。恍惚中回到了當初,她就是被他這種氣質吸引,最終無法自拔。她走得不快,甚至可以說很慢,葉仲鍔靠車看著她,一樣的默不作聲,目光一路向下,從她的發梢看到鞋子,她瘦得讓他心疼。這段時間,每次一見她,就會發現她比前一次所見更瘦更蒼白。他無聲地看了一會,克制住過去抓起她雙手的欲望,只是不動聲色地等著她走來。

  終於在她走近的時候,抓住了她的手臂,把她摁到副駕駛的位子上,關上車門,自己隨後也上了車,發動車子。

  車裡開了空調,跟外面的灼熱相比,簡直是兩個世界。之璐本來還覺得熱,現在涼爽得多,她看了一眼他的側臉,那神情宛若寒冰。她覺得更冷。

  這兩年他都很少自己開車,不過現在卻是他開的車,車速並不快。城西汽車站算是城市裡的偏遠地帶,繁華程度比起市中心差了許多。之璐坐在他的身邊,時不時地看一眼窗外,最後終於說:「許大姐去世前,你見過她吧,你們到底說了什麼,跟她後來出事,有關係嗎?」

  她的聲音乍一聽什麼情緒都沒有,鎮定極了,葉仲鍔知道這是她久經思考後才說出的話,聲音不覺平淡下來:「你想知道?」

  「是。」

  「你既然想知道真相,我把能告訴你的都告訴你,」葉仲鍔冷靜地說,「許大姐的死跟我有關係,她知道了一些至關重要的消息,來警告我小心應付,然後被人發現乃至滅口,我當時沒有想到對方手段那麼狠毒,保護不力。這件事情上,我難辭其咎。」

  之璐輕輕看他一眼,搖頭之後又點頭,「不關你的事情,大部分事情,總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救了小裡的人,也是你?」

  「我知道他們下一個目標是小裡,就找人保護她。」

  「可你在更早的時候就讓人跟著我了,」之璐說,「那時候許大姐還沒有出事。」

  車子拐上另一條路,葉仲鍔目光不移地看著後視鏡,說:「能告訴你的時候,我會告訴你。」

  「快了。」

  之璐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她比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清楚,葉仲鍔不會騙她。她從挎包裡拿出兩串鑰匙放到儀錶臺上,輕輕說:「嗯,鑰匙就在這裡。」

  葉仲鍔直視前方,沉聲說:「離婚的時候我跟你說得很清楚了,房子歸你。我不在乎這一套房子,也不會讓人認為,我對前妻無情無義。」

  「它不是我的,」看到葉仲鍔滿臉風雨欲來,之璐覺得氣氛壓抑,特地用玩笑語氣說,「我嫌麻煩,每年的物業費那麼貴,我可能都負擔不起。更何況,我考了博就會回學校,房子對我來說,意義確實不大。」

  車速漸漸緩慢,葉仲鍔說:「物業費我已經預付了,別拿這個搪塞我。你打算考博?」

  之璐微微一笑,「是啊,打算考世界文學和比較文學。」

  葉仲鍔就在這個時候側過了頭,恰好看到她美好的笑臉。波光粼粼的眼睛,蒼白的臉頰被夕陽染紅,仿佛有了血色。又因為瘦,笑起來的時候下巴尖尖的。美麗得讓人驚歎。認識她開始,就知道她是一個心高氣傲的女子,但她的心思,從來都不在容顏粉黛之間徘徊過,由於她不自知自己的美麗,因此也更加動人,讓人難以割捨。

  葉仲鍔覺得前所未有的疲憊,一拍方向盤,聲音詭異得有些沙啞:「鐘之璐,幾年情分,夫妻一場,你想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撇得一乾二淨?」

  倒是真想什麼都沒發生過,總比現在生不如死強。心口的疼痛逐漸滿散到全身,之璐不敢看他,不敢說話,垂著眼睛,壓下眼眶的酸澀。

  葉仲鍔猛然一腳踩了刹車,車子尚未完全停住,他的雙臂就伸了過來,不差分毫地把她摟在懷裡,之璐一愣,卻聽到他說:「之璐,你就那麼不願意要我的東西?我能給你的,除了感情,就只剩下錢了。可是你什麼都不稀罕,從一開始都不稀罕。這幾年,你要是稍微為我考慮一下,我們能走到這一步?」

  他的懷抱溫暖得不可思議,之璐咬著唇,喃喃說:「你說得對,你一向都是對的,是我太倔強,聽不進去。」

  葉仲鍔一下子放開她,冷靜得仿佛正在出席重要的會議:「我們之間還能不能挽回?我要一個答案。」之璐沉默不語。如果她說好,那麼複合之後的問題又怎麼解決?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第一次的失敗,她徹底失去了再為人妻的信心,這個世界上,並不是只要有愛就一定所向披靡,牢不可破的。說她懦弱也好,說她害怕再受傷害也好,都對,她想,我現在連記者也不願意做了,沒有理想了,也沒有了勇氣。

  「沒有答案,就是拒絕。」葉仲鍔重新發動汽車,聲音在汽車的啟動聲中有些模糊和走樣,「我一直都知道,你愛我永遠沒有我愛你那麼多。不過我想,愛多愛少都沒關係,只要你愛我就夠了。我縱容你,我給你創造條件讓你盡可能地施展才華,也許你能夠在某一天知道我對你的好,把心多用在家裡,用在我身上;可是你並沒感覺到,你依舊我行我素,兩三年了吧。我對你,徹底沒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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