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皎皎 > 風起青萍 | 上頁 下頁
四十三


  「年紀大了,各種毛病都有了,」鐘載國說,「你的案子還沒結案,現在不能離開市區,我們回去看看就行了,可能過幾天就回來。」

  結果他們這一回去,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回來。

  天氣漸熱,女士們都已經穿上了裙子,之璐也不例外,找出學生時候的衣服穿上,把頭髮紮起來,回到母校旁聽碩士課程。

  中午獨自一人去食堂吃飯,去圖書館看書,下午的課程結束後搭公車回家,去超市買點菜,做好飯等楊裡回來。有時在超市遇到熟人或者以前的同事,只是笑笑,也就過去了。

  她作息罕見的規律,失眠的情況比以前好多了,其間員警一次都沒找過她,檢察院的拘留證,法院的傳票都遲遲未到。

  週六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找到魯建中,他卻讓她回家,說:「需要你配合的時候,自然會找到你。」

  之璐坦誠相告,我受不了我身上還有的「莫須有」的罪名,要起訴就快點提起公訴吧。

  魯建中的神情也完全不憂心,待房間只剩下他們二人的時候,他看她一眼,溫和地說:「我看,不會再提起公訴,怎麼說,你也曾經是葉仲鍔的妻子,葉家不會不幫你。」

  之璐怔了怔半晌,說:「不是那麼回事,我跟他說清楚了,我們沒關係了,我也不需要他的幫忙。再說,他現在也被審查,自身難保,還是按照程式來吧,我不想枉顧法紀,給人添麻煩。」

  魯建中顯然並不這麼想,他笑了笑,寬慰她:「我也不會枉顧法紀。之璐,上次你看到了,葉仲鍔怎麼會自身難保?他說一句話,比你說十句都管用,你又何苦自找麻煩。再說,幾個月查一樁案子也是常有的事情,拖一拖沒什麼關係,等我們找到新的證據就可以洗清你的嫌疑了。」

  她想問問有什麼新的證據,但最後還是忍了下來。

  魯建中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主動說:「已經查到那筆款子的來源了,是從美國的一家銀行匯出來的,我們正在查匯款人的真名,總會有突破,你不必擔心。」

  回去的路上之璐想,魯建中的確說得對,可是她心理上還是不能接受。前一段時間她拒絕想這個事情,但不等於她想不到。的確是離了婚,但葉仲鍔對她可能還有幾分情誼在,否則,不會找人跟著她。再說,他是何等人,要是讓人知道連自己的前妻都保不住,給送到看守所,說出去他大概會覺得顏面無光?

  這倒不是不可能的。兩人結婚之後,因為工作的關係,葉仲鍔經常要求她陪他一起出席宴會之類的活動,偏偏那些時候總是新聞記者最忙的時候,她平時工作辛苦,如果有個週末也只想睡覺好好休息,哪裡還有那個精神陪他去應酬。起初葉仲鍔也依她,後來終於有意見,就說:「你那些同事聚會你跑得倒是勤,半夜發完新聞還能出去吃火鍋,陪我去參加宴會而已,就那麼不耐煩?」

  之璐說:「能一樣嗎?同事出去又不講究什麼,可以大快朵頤;可是去那些酒會,又枯燥又沒意思,幾百個人仿佛都是受過訓練似的,拿著酒杯晃一晃,滿嘴客套之詞。再說,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以前你不也應付得很好嗎?我去幹什麼?」

  他幫她把漂亮華麗的禮服換上,說:「你還知道不是一次兩次啊,別人問起你,我都不知道怎麼回答。人人都帶著妻子女友,我卻孤家寡人,你讓我的面子往哪裡擱?這就是生活,我也沒辦法。」

  既然都說到這個分上了,之璐也只好跟著他參加。在門外碰到了她的幾個同行,怕人認出來,幾乎是逃一樣地鑽進入會場。高雅豪華的會場,電視上才能見到的人物雲集,燈光閃爍不停,她不習慣這樣的場合,卻還要陪認識不認識的說話,從容不迫地跟人家談天論地,事後渾然忘記自己說的是什麼,依稀記得別人跟葉仲鍔說「尊夫人不但漂亮,而且學問出眾,才華橫溢,跟您真是般配」之類的云云。這話算是恭維,可她卻無從高興,因為太累,那種不適的感覺也顧不得管,回去的車上就睡著了。

  印象中,也就是這麼一次?本來還可能有一次,她也答應了,可那天出了特大交通事故,她去現場採訪,滿地鮮血慘烈狀況看得她幾欲落淚,五臟六腑哪裡都不舒服。發完稿子回到家只看到葉仲鍔陰鬱的臉,和沙發上那條深色長裙。

  他抬起眼看她一眼,眼睛裡有幽藍的火苗,說了一句:「這幾個星期,你都是第幾天晚歸了?」

  之璐訥訥地解釋了原委,他並沒有認真地聽,只說他的意思:「之璐,你辭職行不行?你看看這個家,都成什麼樣子了?」

  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讓她辭職,之璐雖然愕然,還是乾脆地加以回絕。

  他也上火了,言辭格外嚴厲:「我也不是不認識別的記者,沒幾個人像你這樣。他們就能處理好家庭和工作的關係,而你追求工作上成功,代價就是犧牲家庭犧牲夫妻關係?」

  之璐給罵得一懵,說:「可是下午的時候,報社暫時抽不出人去採訪,只有我去。」

  他冷冰冰地說:「你都學不會拒絕人?還有,這個理由我聽了幾十次。有沒有新鮮的?」

  下午血淋淋的景象還歷歷在目,之璐滿心的傷心委屈化成怨憤,為了保護自己,聲音高了八度:「沒有新鮮的!有新聞我就去採訪,為什麼要拒絕?」

  這番吵架的結果直接導致了此後兩個月的漫長冷戰乃至離婚,好在平時兩個人都忙,一早出去,晚上回來,雖然還是睡在一張床上,半夜醒來的時候還是摟在一起,不過這都不妨礙兩個人關係越來越僵,到最後演化成他所預料的那樣,徹底分崩離析。

  婚姻就跟水和空氣一樣,雖然平庸,但對於人類而言,卻是最重要的東西之一,而且毫無懸念。在跨入大門的時候,就可以看到結果,要麼,任憑它磨碎兩人的棱角直至天長地久,要麼,被不可避免的波折打倒,直至兩敗俱傷。

  漸漸高考臨近,之璐體會了一下為人父母的感覺。楊裡放了假,在家裡看書,之璐也陪著她一起看書,看累了兩人就坐在地上看世界各地的搞笑電影,看到搞笑的鏡頭,都能笑出淚來。

  高考結束之後第二天,之璐和楊裡就開始收拾東西搬家。楊裡沒有太多的東西,很快也就收拾好了。

  她過去幫忙,詫異地發現之璐的東西同樣也不多,除了衣服和書,就沒有別的東西了,結婚這兩三年,似乎一點印記都沒留下。她想起自己曾經連張照片都找不到,詫異地問她:「就這些了?」

  之璐埋頭收拾,說:「沒有別的東西了。」

  楊裡想起樓上那扇永遠打不開的房門,就說:「之璐姐,你每個房間都看過了嗎?會不會有什麼遺漏的?」

  之璐一聲不吭地埋頭收拾,繼續忙碌。

  楊裡以為她再也不會回答的時候,她把最後一疊書打包系好,直起了腰,用手肘擦了擦額角的汗水,說:「沒有遺漏的。」

  收拾妥當之後,之璐打電話叫來搬家公司,花了整整一天,終於把所有的家當搬到租的房子裡,累得虛脫。

  臥室沒有收拾,於是在客廳打地鋪過了一夜。之璐本人對環境好壞並不挑剔,楊裡是吃苦長大的孩子,對睡在哪裡一點意見都沒有。

  此後連續好幾天,兩人都把時間用在收拾屋子上。房子收拾好的當天,楊裡提出說要回綏泉縣,她說:「已經好幾個月沒回去了,考試完了,也該回去看看。」

  之璐想著她還有些親人在那裡,沒有再勸,送她去了城西汽車站。

  在候車大廳裡,之璐跟葉仲鍔掛了個電話,約他出來,他說:「什麼事?」

  之璐說:「前幾天我已經搬走了,家裡的鑰匙多了兩套出來,現在想拿來還給你。」

  葉仲鍔沒說話,聽筒裡只有高高低低的喘息聲。之璐曾經很熟悉,他惱怒到了極致卻發作不得通常都會這樣,就像他們以前吵架之後,兩人躺在床上,呼吸聲近在咫尺。

  之璐沉默片刻,再說:「你沒空?那我寄給你。」

  「你在哪裡?」他的聲音近乎咬牙切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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