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皎皎 > 風起青萍 | 上頁 下頁
十九


  之璐擦一擦眼淚,笑嘻嘻開口:「那好啊,爸,你們什麼時候來江州,跟我打電話。還有,缺錢就跟我說。」

  「你能有什麼錢?我還不知道你?仲鍔給你你不要,這兩三年的記者,工資也就那麼多,能有多少?希望工程,各種賑災活動,你捐了不少吧?不跟我們要錢就謝天謝地了。」鐘載國再瞭解女兒不過,完全是一副不以為然的口吻。

  之璐給他說中,還是強自笑回去:「看看你們這爸媽做的,從小到大不都以我為驕傲嗎?不過是離了婚,在你們心中就一錢不值了?」

  「話不是這麼說的,我也是為你終身幸福著想啊,」鐘載國深深歎氣,「女兒啊,你媽沒說錯,看來還是我把你慣壞了。」

  的確,之璐從小到大都沒給父母丟過臉,這是誰都知道的事實。她總是以標本和榜樣地出現在別人的口中。認識他們一家的人都會說,鐘行長的女兒又漂亮又聰明,在班上都是前幾名,唱歌跳舞什麼都會,作文也寫得好,還會彈鋼琴,週末的時候總是聽得到她家有琴聲,多文靜的孩子啊。她一路順風,保送上了高中,最後以優異的成績考上在國內排名前幾位的大學。若是古代,大概提親的人都能踏破門檻。

  之璐後來想,自己為什麼沒在這些頌揚聲中迷失,一是父親對她的影響,二是讀書。她要什麼書,鐘載國就毫不猶豫地買下來。她看書多,書看得多,知道的越多,不知道的也越多,思想也許比同歲的孩子更深一些,身上也自然能沉澱出一些可貴的品質,例如道德,例如正直,例如堅持。

  第一次帶葉仲鍔回家,他有點震撼地看著她的臥室,說:「這哪裡是臥室,不如說是書房。」

  之璐又從床底拖出好幾個大箱子,那麼多書都被整理得整整齊齊,一本不亂。她拿起一本亞當·斯密的傳記,正要說話,他從箱子那邊探身過來堵住她的唇,把她要說的每個字都吃下去。她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許久後才把那句話斷斷續續地說完:「這都是我的嫁妝,你要不要?」

  之璐搖搖晃晃回到臥室,打開電視。這幾天,省裡正在開兩會,新聞報導裡全都是,她歪著頭看新聞,每個領導都認識,每個字也都進了耳朵,但就是不知道整合起來什麼意思。

  她拿著書在客廳外的陽臺上坐了一晚,半夜的時候覺得冷,回屋子拿著被子把身體裹住。沒有星星,夜空暗得發亮,就像經過加了顏料的湖水,浸出一種詭異的光芒。時不時地有風吹過臉頰和耳邊,仿佛低低的呢喃。她幾乎睡著了。

  此後連續好幾個晚上,她都是這麼過的。那種奇怪的聲音也消失了。不過在戶外過夜的結果,到底是感冒了。嗓子沙啞,咳嗽,最嚴重的時候話都說不出來。

  吃午飯的時候,鄧牧華沒好氣,說她:「最近你的怎麼狀況這麼多?」

  之璐只笑。

  鄧牧華憂心忡忡,「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我給你介紹個男朋友吧。重新談戀愛會不會好一點?喂喂,我跟你說話呢,聽到沒有?」

  之璐一愣,把思緒抽回來一點,問:「師姐,你有沒有被人跟蹤過?」

  「你被人跟蹤?」鄧牧華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忽地失笑,「你的愛慕者跟蹤你?當年就有這種事情吧。你應該有經驗的。」

  「不是這種跟蹤,」之璐沉吟一下,「其實也沒事,哎,忘了這個事情吧。」

  自從那次魯建中說過可能有人跟蹤她,之璐就陷入了一種奇怪的狀態,有點像小時候看了聊齋故事之後的感覺,情不自禁地覺得身後有東西。不論是坐車還是步行,感覺有人在跟隨,後頸發涼。哪怕是在室內都覺得不對勁,無緣無故的,冰涼的感覺會劃過肌膚,一周之後,這種感覺愈發強烈了。

  回到辦公室,打開手機發現有個未接來電,她撥回去,是李凡,問她晚上有空沒有,說有事要請她幫忙。他能有什麼事情找自己幫忙?之璐爽快地答應了。

  下班後李凡開車在樓下等她。李凡的花花公子作風是有名的,他靠在車上,笑得來往的女士方寸大亂。出版社的同事紛紛對這個來頭不小的人行注目禮,鄧牧華笑得尤其開心,之璐覺得尷尬,瞪了鄧牧華兩眼,但還是上了他的車。

  李凡請她去吃飯,安靜奢華的包廂,隔音效果很好。服務員身高整齊,個個高挑動人,上菜後,禮貌地輪次退了出去。李凡問她「可不可以抽煙」,之璐笑著做了個請便的動作。原以為有什麼大事,結果李凡拿出一篇稿子給她,讓她看看能不能發表,說這是他妹妹的作品,他妹妹迷上寫小說了,做夢都想當作家。

  之璐收下稿子,搖搖頭微笑,「就是這個事啊,那也不用特地請我吃飯吧,李總你讓人把稿子送來,說一句話就可以了。」

  「之璐,別跟我客氣,叫我名字好了。以前你客氣一下無所謂,是怕葉兄多心,現在你們都離婚了,我就實話實說,」李凡擺手,「其實也不僅僅是因為稿子的事情,還有別的事。」

  之璐壓根就想不到他下面一句要說什麼,晃了晃茶杯,「請說。」

  李凡身子前傾,表情從容,語氣平平常常,仿佛是在說世界上最平常的一件事情:「我想追你,可以吧。」

  房間裡的燈光恰當地閃了閃。之璐迅速地眨眼,終於確定自己沒看錯李凡的表情,也沒有聽錯他的話,然後才回答:「對不起,不可以。」

  李凡調整了一下坐姿,把煙灰抖落在煙灰缸裡,挑眉看了她一眼,「怎麼,你覺得我是花花公子?我承認,我是有很多女朋友。我一開始就很喜歡你,想追你的,後來才知道你結婚了,而且老公還是葉仲鍔。我不得不對你死心。」

  之璐抿嘴,片刻後重複了一句「對不起」,然後把手從桌子上拿下來,合在一處,十指交叉,方才慢慢開口:「離婚這個事情,我沒有辦法。不論仲鍔怎麼想的……但是,我愛他,我比自己想像的更愛他,我不能再愛上別人。我像傻子一樣,錯過很多事情,這些我都沒辦法,我無能為力。所以,對不起,我永遠不會用你或者任何一個人當鎮靜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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