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如果這一秒我沒遇見你 | 上頁 下頁
一二


  慕容清嶧卻仍是笑著,「父親找過我?他老人家定是忘了,我昨天奉命去芒湖了,天太晚沒能趕回來。」一面說,一面拖了椅子坐下來。錦瑞卻嗤地一笑,放下杯子道:「老三,少在這裡撒謊,你倒是說說,這是什麼?」說著往他面上一指,慕容夫人這才留神注意,原來左邊眼睛下卻有一道細長血痕,連忙問:「這是怎麼弄的?」

  慕容清嶧笑著說:「昨天在山上,樹枝掛的。」慕容夫人卻臉色一沉,說:「胡扯,這明明像是指甲劃的。」錦瑞仔細端詳那劃傷,抿嘴一笑,「我看准是讓女人抓的。」

  慕容清嶧笑道:「姐夫,你聽聽大姐這話,難為你受得住她這麼多年。」慕容夫人道:「你少在這裡插科打諢想渾水摸魚,你在外頭的那些事,你父親是不知道,要是知道了,看不要你的命。」

  慕容清嶧見她板起面孔來,卻輕輕一笑,說:「媽,別生氣啊,醫生不是說生氣會生皺紋麼?」一面說,一面向錦瑞使眼色,「大姐,母親要是添了皺紋,就是你多嘴的緣故。」錦瑞笑道:「你只會栽贓陷害,母親生氣,也是你惹的,關我什麼事了?」

  慕容清嶧笑道:「我哪裡敢惹母親不高興,我還指望母親替我說情呢。」慕容夫人道:「我反正管不了你了,回頭只有告訴你父親,叫他教訓你,你才記得住。」

  慕容清嶧便極力顯出懊惱的神色來,說:「左右是躲不過,罷了罷了,硬著頭皮不過挨一頓打罷了。」慕容夫人歎了口氣,道:「你自己想想,上次你父親發了那樣大的脾氣,你怎麼就不肯改一改?外頭那些人,都不是好東西,正經事不會辦,只會出些花花點子。」

  錦瑞又是嗤地一笑,說:「母親,您這話偏心。只不過天下的父母,都是這樣偏心。總以為自己的孩子是好孩子,就算犯了錯,那也是別人教唆。」

  慕容夫人嗔道:「你這孩子。」卻明知她說的是實話,自己倒真是心存偏頗,只因為長子早夭,這小兒子未免失于驕縱。但到底是愛子心切,於是問慕容清嶧:「還沒吃早餐吧?」回頭對用人道,「叫廚房再做一份來。」

  又細細看他臉上的傷,問:「到底什麼人抓的?這樣下得了狠手,再往上去,怕不傷到眼睛?」又問旁邊的人,「昨天跟老三的人是哪幾個?」

  慕容清嶧卻說:「媽,又不是什麼傷筋動骨的大事,您這樣興師動眾地找他們來問,萬一嚷嚷到父親耳朵裡去,只怕真要傷筋動骨了。」

  這時李柏則方才笑道:「母親放心,老三說沒事,就是沒事。」錦瑞也笑,「他這也算吃了虧?咱們老三,從來都是女人吃他的虧,斷然沒有他吃女人虧的道理。」慕容清嶧笑道:「大姐,你今天怎麼就不肯饒我了?」錦瑞道:「我這是為了你好。」又說,「現如今你是野馬,難道真沒有套上籠頭的一天?回頭我要告訴康小姐,看她是什麼想法。」

  慕容清嶧卻怫然道:「做什麼要提她?她算是我什麼人了?」他們姐弟鬥嘴,慕容夫人是司空見慣,見兒子生了氣,這才道:「我正要問你呢,這兩個月倒沒見著她上家裡來,你和她是怎麼了?」

  慕容清嶧道:「我和康敏賢早就一拍兩散了,你們以後也別拿她來說。」錦瑞說:「敏賢人漂亮,又聰明和氣,世交裡頭,難得有她這樣出眾的女孩子,連父親都贊她『敏慧賢良,人如其名』。你為什麼這樣對人家?」慕容清嶧只是不耐煩,說:「母親,我還有公事,要先去一趟。」不待錦瑞再說什麼,就站起來。

  慕容夫人見他匆匆走了,方才道:「錦瑞,你今天是怎麼回事?」錦瑞道:「我是為了他好,老三年輕荒唐,我怕他鬧出什麼事來,回頭讓父親知道了,大家吃不了兜著走。」

  慕容夫人道:「就是年輕,才成日拈花惹草的。誰不是這樣過來的?只要他不弄出事端來,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他去。你父親平日裡最看緊他,我要是再逼他,只怕要弄僵的。老三的脾氣你還不知道,性子上來了,誰的話都不聽。上回你父親那樣生氣,他連一聲都不吭,若是肯說一句軟話,何至於惹得你父親大發雷霆?要不是我進去攔住,不知道你父親還會怎樣。」又說,「父子兩個,一樣的壞脾氣。你父親也是,順手拿到什麼就是什麼,老三更是倔,眼睜睜瞧著拿了鎮紙打過來,明知道會頭破血流也不躲一躲,到如今那疤痕才叫頭髮擋住了。」

  錦瑞笑道:「媽,父親不過教訓了他一次,您就說了多少回了?這才叫打在兒身,痛在娘心。」

  卻說素素曠了一日課,牧蘭下了課就去找她。路太遠,於是她坐了三輪車過來,在巷口下了車走進去,正是黃昏時分,家家戶戶都在做晚飯。路旁的煤球爐子上,燉著熱氣騰騰的砂鍋,三五成群的小孩子在巷子裡玩耍,笑聲又尖又厲。牧蘭遠遠只見院門關著,心裡於是思忖,難道不在家?走近了才看見,院門原來只是虛掩著的。她推門進去,在院子裡叫了一聲:「素素。」不見回答,往前走了幾步,只見門也只是虛掩的,於是又叫了一聲,「素素。」屋內並沒有開燈,向西的窗子裡射進來幾縷斜陽,朦朧的光線裡,只見她躺在床上,聽見腳步聲,才慢慢轉過身起來,問:「你怎麼來了?」

  牧蘭聽她說話的聲音倒還似平常,她是常來的,隨手就開了燈,「咦」了一聲問:「你臉色怎麼這樣難看,是不是病了?」

  素素搖了搖頭,「我只是頭痛,所以想睡一會兒。」牧蘭說:「我就知道你是不舒服,不然不會曠課的。」又說,「晚上長寧請客,還打算請你一起呢。」

  素素捋起紛亂的長髮,不知為何就怔了一怔。牧蘭又說:「並沒有別人,就是他和長宣,請我們兩個吃揚州菜。」

  素素說:「我這樣子,實在不能去了,牧蘭,真對不起。」牧蘭笑道:「快快起來梳個頭洗個臉,我保證你就有精神了。」又說,「你就是悶出來的病,出去吃飯走動走動,說不定就好了。」素素強自一笑,說:「我實在是不想去。」牧蘭拖著她的手,「再不舒服也得吃飯啊。我記得你最愛吃揚州菜的,這回是在二十四橋,正宗的淮菜館子。」不由分說,將她推到洗臉架子前,「快洗把臉換件衣服。」

  [七]

  素素無奈,只得草草梳洗過了跟她出去。那二十四橋是眼下正時髦的館子,她們在門口下車,侍者恭恭敬敬引她倆入三樓的包廂裡去。那包廂裡許氏兄妹早就到了,四人在桌旁坐定,自有人沏上茶來。先上點心,卻是運司糕、洪府粽子、酥兒燒餅、甑兒糕四樣。素素只見杯中茶色碧綠,聞著倒是有一股可喜的清香。旁邊侍者輕聲在許長寧耳邊問了一句什麼,只聽許長寧道:「再等一等,主人還沒到呢。」素素聽到他這樣說,心裡倒有一種說不出的煩亂。他的話音未落,只聽那包廂的門已經打開,隔著屏風只聽到腳步聲,她心裡怦怦直跳,果不然,許長寧笑著站起來,「三公子,你這做東的人,怎麼反倒來得最遲?」

  只聽他笑道:「臨時有事耽擱了,讓你們都等著,真是抱歉。」素素這才抬起頭來,只見他一身的戎裝,隨手將帽子取下來,交給身後的侍從,那目光卻向她望來,她連忙低下頭去喝茶,不防那茶已經溫暾了,喝在嘴裡略略有點澀。只聽許長寧說:「連衣裳都沒換就趕過來了,也算你真有幾分誠意。」

  他笑道:「不止幾分,是十足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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