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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秦桑不再說話,只是倚在炕桌上,似乎若有所思。易連愷不願意再看見她,閉上眼睛,重新又沉沉睡去。

  他這一睡就睡到了晚間。剛剛拿燈的時候,易連慎就遣了人來,說道:「二公子備了一桌酒宴,替三公子和少奶奶接風洗塵。」易連愷睡了大半天,精神漸佳。起來洗了把臉,就對秦桑說:「走吧,二哥請吃飯,可不能不去。」

  秦桑沉著臉跟著他出門,春夜微寒,她衣裳單薄,易連愷解下自己的大衣給她,她神色慍怒,並不肯接,跟著衛兵快步就朝前走去。

  易連慎倒是十分客氣,親自站在滴水簷下迎接,尤其見了秦桑,更是紳士派十足,先攙扶了她一把,又問左右:「這麼冷的天氣,三少奶奶沒有穿棉衣,怎麼不拿件大衣給她?」馬上就有人送上黃呢子的軍大衣。秦桑知道易連慎比易連愷更難琢磨,此時不宜生事,所以也接過去,還說了聲:「謝謝二哥。」

  易連慎還是很有風度的樣子,將他們讓進室內,原來桌邊早已經坐了一個人,真是閔紅玉。她雖然臉色蒼白,可是笑吟吟的,說道:「三少奶奶是遠到的稀客,可是我腿腳不便,就不站起來相迎了。」

  易連慎說道:「你就安心坐著吧,反正今天並沒有外人。」

  閔紅玉瞟了他一眼,說道:「瞧你,三公子當然不是外人,三少奶奶自然也不是外人,可是我畢竟是外人啊。」易連慎笑了笑,並不搭腔。此時易連愷卻冷笑了一聲,說道:「就算是唱鴻門宴,也不用這樣眉來眼去。」易連慎搖了搖頭,說道:「三弟,鴻門宴那是項羽與劉邦,我們手足相聚,怎麼能說是鴻門宴?」

  易連愷不再睬他,待得四人落座,僕從一一揭開蓋碗,原來是各色佳餚,並中間一個火鍋,燒得那白湯滾滾,熱霧騰騰。

  易連慎手握牙箸,說道:「三妹妹遠來是客,只是行在軍中,只好諸事從簡。幸好我這三弟是知道我的,還望三妹不要見怪。」

  秦桑答了幾句客套話,四個人雖然守著一桌子佳餚,可是秦桑自有一腔心事,而易連愷根本連筷子都懶得舉,至於閔紅玉,當然更是做個樣子。唯有易連慎自己連吃了好幾塊羊肉,說道:「這鎮寒關裡沒什麼好吃的,唯有這羊肉火鍋還頗有名氣。你們在關內是吃不到的,如何不多嘗嘗?」

  易連愷懶洋洋地扶著筷子,似乎並無下箸的興趣,秦桑心事重重,看了易連慎一眼,又看了閔紅玉一眼。易連慎將筷子放下,說道:「看來話不說明白,你們都沒心思吃飯。得了,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

  秦桑默默地扶一扶胸襟上的扣子,這件呢子大衣雖然已經是最小號,可是她穿在身上還有些大,所以總是不習慣,要捏一捏那衣襟。易連慎說道:「三妹,我這個三弟雖然心不壞,可是脾氣是真的不好,想是他還不曾對你說過吧?」

  秦桑冷冷地問:「說過什麼?」

  易連慎歎了口氣,說道:「閔小姐一直乃是三弟的紅顏知己,昨天這兩人不知道為什麼事情吵翻了,三弟的脾氣你是知道的,拿起槍來就朝著閔小姐開了一槍,你看看,閔小姐腳上那傷。按理說呢,我不應該蹚這種混水,但是你也知道閔小姐是位角兒,原是靠登臺吃飯的。唱戲嘛,講究『唱念做打』,醫生說了,這一槍下去已經傷了骨頭,哪怕將來好了,只怕既不能『做』又不能『打』。她一個弱質女流,連登臺這碗飯都不能吃了,你說該怎麼辦呢。」

  秦桑忽然笑了笑,說道:「二哥素來憐香惜玉,不如我替二哥做個媒,就讓閔小姐嫁了二哥做小妾,也算是一段佳話。」

  她話音未落,易連愷卻已經「噗」一聲笑出聲來。易連慎則不由得哈哈大笑,說道:「三妹妹好厲害,我的話剛說了一半,你就擋了回來。閔小姐與三弟素來交好,我這當哥哥的,奪人所愛,成什麼體統呢?」

  秦桑沉著臉,說道:「奪人所愛自然是不成體統,可是做哥哥的,硬要塞個姨太太給自己弟弟,這又是什麼體統?」

  易連慎笑道:「三妹妹你先別生氣,我的話你自然是不信的。不過你不妨問問三弟,看他願不願意娶閔小姐。」

  易連愷懶洋洋地道:「二哥既然這麼好意做媒,我自然是願意的。」

  易連慎含笑對秦桑說:「三妹妹,你看,連他自己都樂意的。」

  秦桑冷笑,說道:「娶妻如何,告之父母。至於娶妾,不僅要稟告堂上,亦得原配首肯。易連愷還沒有一紙休書給我,我終歸是他的妻子,若是公婆出來說話,我也就認了。你雖然是做哥哥的,可是婚姻這件事上,我並無容人的雅量。你硬要離間我們夫妻,傳揚出去,二哥不怕這名聲不好聽嗎?」

  易連慎連連搖頭,笑道:「好酸的醋味……」秦桑站起來說道:「原來二哥這桌酒席,不是鴻門宴,而是保媒宴。既然是保媒,這就是家事。恕秦桑失禮,此事除非給我一紙休書,否則我萬萬不容。請二哥放尊重些,也請二哥恕我失陪!」

  她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頭向易連愷怒目而視:「你還坐在這裡,難道是真的想娶那個女人做姨太太嗎?」

  易連愷站起來,懶懶向易連慎躬了躬腰,說道:「二哥,閫令難違,恕我失陪。」便同秦桑一起,向門外走去。

  一直被衛兵送回房間裡,易連愷這才笑道:「以前不覺得,今天才發現你原來是個醋罎子。」

  秦桑並不搭理他,只自顧自坐在炕上,一手支頤,似乎在想著什麼心事。過了一會兒,才說道:「你跟我說過。」

  易連愷聽了她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不由得問:「什麼?」

  秦桑抬起眼睛來看他:「你說過,你自己是姨太太生的,所以你絕不娶姨太太。這事當然是二哥逼你,你絕不會情願。他到底想做什麼?閔紅玉真的是你打傷的?」

  易連愷過了一會兒,才說道:「是啊。」

  秦桑又問:「你為何開槍打傷她?」

  易連愷淡淡地道:「我看她不順眼。」

  秦桑並不再說話,又過了片刻,方才下定決心似的,向他道:「二哥是不是有什麼把柄在你手裡?酈望平是不是他殺的?你為什麼要瞞我?」

  「酈望平就是我殺的。」

  「夫妻一場,你到如今還不肯對我說實話嗎?他究竟是要什麼東西,或者要你替他辦什麼事情,你告訴我,兩個人總好有個商量。」

  易連愷卻仍舊是那種滿不在乎的樣子,說道:「我的事情你少管,你只管好你自己罷了。」

  「可是你答應過我。」秦桑說道,「你說過,從今後再不拋下我。不管情勢是好是壞,絕不再獨個兒拋下我。」

  易連愷沉默了片刻,方才似乎歉意地笑了笑,說道:「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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