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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秦桑聽出是他的聲音,卻仿佛有點難以置信似的,起身下炕來朝著他走了兩步,終於看清楚確實是他,不由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說道:「真的是你?」

  易連愷不知道該如何答這一句話,只聞到她頭髮上馥鬱芳香,手指觸到她的衣袖,只覺衣料柔軟細膩。雖然屋裡黑暗,看不清她的衣著打扮,但是相比她不曾受到什麼委屈,不由得松了口氣,於是問:「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秦桑說道:「船行了不久就遇到了盤查,我們好些人被扣押了下來,幸好我還帶著有錢,買通了人。只是後來投宿又遇上響馬,我被劫之後,就到這裡來了。見著二哥,他只說讓我在這裡休息。今天你就來了。」

  易連愷冷笑:「什麼響馬,官賊而已。」

  秦桑雖然柔弱,但是亦約略明白眼前的情形。她問:「二哥將你關了有多久了?」

  易連愷不願讓她多心,只說:「沒有,老二有事想讓我幫他,所以才將你劫來。他既然如此,我答應他就是了,到時候他定然會放你走的。」

  秦桑似乎呆了一呆,過了片刻才問:「那你不同我一起走?」

  易連愷勉強笑道:「我答應替他去辦事,自然不能夠同你一起走。」

  秦桑說:「那我也不走了。」她稍停了一停,才說道,「我和你一起。」

  易連愷只覺得心如刀割,可是這樣的情形下,什麼話也不能多說。他微笑道:「傻話。你太平了,我才能放手去辦事情。你要跟我一起,有很多不方便。」

  秦桑本來是個機靈人,聽到他說話的語氣,不由得狐疑,問道:「是不是二哥脅迫你做什麼?」

  「他也不至於脅迫。」易連愷安慰般說道,「不過就是讓我給大哥帶句話,我不愛替他受氣而已。」秦桑明知道易連愷與易連慎宿怨重重,明知道自己不應該問,但仍舊忍不住說道:「是不是二嫂……」

  易連愷有意笑了笑,說:「二嫂的事情你別操心了,二哥這個人,未見得會將兒女私情放在心上。再說二嫂也是自己想不開,料想他縱然有幾分遷怒,也不會拿我怎麼樣,他還指望我替他去辦事呢。」

  秦桑「哦」了一聲,易連愷見她茫然失措的樣子,只覺得十分不忍心,於是岔開話題問她:「你這一路上,沒受什麼委屈吧?」

  秦桑惟恐他覺得擔心,所以搖了搖頭,只說道:「他們對我倒還客氣,總是看在二哥的面子上。」

  易連愷笑道:「都到了這種地步,你還叫他二哥。」

  秦桑說道:「那也因為他是你二哥。」她這句話的意思已經十分明顯,易連愷從未見她有如此溫存依戀之意,可是在這樣的關頭,卻越發不能讓她覺得依戀自己。他只作不解,握著她的手,問:「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秦桑搖了搖頭,易連愷本來疲憊到了極點,一路之上都是強撐,現在心力耗盡,只覺得全身發軟,不由得說道:「我倒有點累了,真想躺一會兒。」秦桑聽到他這樣說,便將炕上的枕頭移過來,又替他展開被子。易連愷本來只是想要躺下來休息片刻,但那枕衾原本是秦桑睡過的,他一歪下去,聞到枕頭上似乎還有她發間的想起,而衾被之中,猶有餘溫。他心底一松,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他雖然睡得很沉,可是仍舊十分警醒,半醒半夢之間,忽然覺得似乎是下雨了,雨點微溫,打在臉上,他慢慢睜開眼睛一看,原來並不是下雨,而是秦桑的眼淚,正滴在他的臉上。他不由得道:「你哭什麼呢?」秦桑自己也覺得老大不好意思,於是抽了手絹拭一拭眼淚,說:「沒什麼,心裡有點不舒服。」她稍停了一停,說道,「船都已經出了符遠城,我原以為,再也見不著你了。」

  易連愷淡淡地道:「見不著豈不是更好。」

  秦桑勉強笑了笑。易連愷說:「你有屬意的人,我早就知道。不錯,是我想法子把你和你那個男同學給拆散了;不錯,是我想法子把你們家的田全充作軍屯;不錯,是我叫人去騙了你父親,讓他的生意一敗塗地。如果不是這樣,你怎麼肯嫁給我?你知道嗎,後來我在山上再見到酈望平,他說,他要報仇,我問他報什麼仇,他說奪妻之恨。那時候我就在想,原來這世上最能忍的並不是你,而是他。不過這件事情倒也有趣,所以我讓他當我的副官,我就想看看,你們兩個在我的眼皮底下,究竟能玩什麼花樣。」

  秦桑聽他這樣坦然說來,似乎再無半分隱瞞之意,可是自己聽在其中,更生了另一種絕望。她喃喃地說:「原來你都知道。」

  易連愷說:「是啊,我都知道,可是我要是不裝糊塗,你如何肯乖乖地待在我身邊?」

  秦桑問:「那麼酈望平的人呢?你把他怎麼樣了?」

  易連愷說:「我把他殺了。」

  秦桑看著他,似乎在判斷他話語中的真假之意。易連愷說:「我就朝他腦門子上開了一槍,頓時腦漿迸裂,『砰』!真是痛快。」

  秦桑豁然站起來,易連愷冷笑:「怎麼?心疼了?心疼也遲了。」

  「你是不是騙我?」

  易連愷冷笑:「老二逼我殺他,難道我能舍了自己性命去救他?」

  秦桑微微搖了搖頭,似乎並不相信。易連愷說道:「其實我一直想知道,如果我們兩個人同時處於危險之中,你到底會救誰。現在看來,你是不會救我了。」

  秦桑淡淡地笑了笑,說:「我原以為你變了,原來你並沒有變。」

  易連愷似乎有些疲倦,合上眼睛閉目養神。秦桑說道:「人命在你眼裡,是不是輕賤得像螻蟻一樣?你為什麼還要來見我呢?不如像二哥那樣,走的時候把二嫂一個人留下,是福是禍,由她去吧。二哥既然把我劫來,你為什麼還要來見我呢?」

  「我來見你,他便不會害了你的性命。」易連愷說,「一日夫妻百日恩,我還是希望你能好好活著。」

  秦桑只覺得萬念俱灰,易連愷說著:「咱們的緣分,看來是盡了。孩子不過三個月,你願意將他生下來也好,去醫院做手術打掉也好,都任由你。如果你願意生下來,我讓人存十萬塊錢給你,當做撫育費。」

  秦桑十分厭惡,只說:「我不要你的錢。」

  「你不要就算了。」易連愷語氣似乎十分輕鬆,「不過將來你可別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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