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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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閔紅玉湊在他耳邊說:「易連慎肯定想我為什麼要帶你來,所以咱們得讓他相信,我為什麼要帶你來。」她聲音既低且柔,呼吸噴在他耳廓上,微微帶點癢意。他雖然防著她玩花樣,可是抱著見怪不怪,其怪自敗的道理,再不多說什麼,只是側過身去平靜而睡。這一覺竟然就睡著了,或許是他傷勢未愈,連日又是舟車勞頓,在火車上更沒有辦法好好休息。現在到了這裡,雖然是龍潭虎穴,可是因為有張柔軟舒適的床,所以竟然沉沉睡去。 等醒的時候,正有人在外頭敲門。潘健遲睜開眼睛,忽然見自己與閔紅玉並頭睡在枕上,不由得一驚,但是馬上想起來。所以又漸漸地鎮定下來。閔紅玉也已經醒了,懶洋洋地伸了伸胳膊。她身上不知是什麼香氣,幽幽地直往潘健遲鼻端襲來,潘健遲不由得往後讓了一讓。閔紅玉卻狡黠一笑,湊得更近了幾分,問:「我又不會咬你,你怕什麼?」 潘健遲此時已經有幾分知道她的性子,知道自己如果越是靦腆,她反而越是會起勁。所以也就淡淡地道:「沒什麼,只不過不慣跟人同睡罷了。」 這句話一說,閔紅玉忍不住放聲大笑,她的聲音本就清脆,笑起來便如同銀鈴一般,這時候外頭的人又在敲門了,試探似的問道:「閔小姐?」 閔紅玉這才提聲問:「誰呀?」 「二公子遣我來,看兩位起來了沒有。二公子備下了酒宴,要替閔小姐接風呢。」 閔紅玉便答:「知道了。」 她似乎心情甚好,唱著小曲起床,趿著繡花拖鞋,就往自己房中去了。於是潘健遲也趁機起床盥洗,他收拾停當了,又在居中的屋子裡坐了一會兒,才看見門簾一掀,閔紅玉走了出來。 閔紅玉打扮得花枝招展,穿了一件狐膁大衣,領子乃是寸許長的鋒毛,隱約露出底下的織錦旗袍,頭髮更是梳得一絲不亂,綰了一個低低的如意髻。雖然沒有戴任何珠寶,可是鬢旁簪了一朵玫瑰花,甜香馥鬱。也不知道這樣的冰天雪地裡,她是上哪裡找來這鮮花。她見潘健遲舉目看她,便得意地一笑,按了按髮鬢,又按了按領口上扣的那枚閃亮亮的鑽石別針,才說道:「走吧。」 外頭有易連慎派來的副官,見他們開門出來,便作了一個引路的樣子,於是他們兩人就跟著那副官走。那座宅院頗有些年代了,屋宇精緻,四處都有磚雕鏤花。只是天寒地凍,放眼看去,遠處的關樓,近處的土山,都是灰濛濛的。他們穿庭過徑,一直往後走。潘健遲一路上留意,心想這大約是遜清哪個富商的宅院,不然也不能有這樣的氣派。 副官引他們到了一個花廳裡,門簾一掀起來,便是一股暖洋洋的氣流往人臉上拂來。花廳裡設了一座酒席,紫檀八仙桌,上頭鋪著錦繡桌圍,擺了數個碟子,並一壺酒。那副官報告了一聲:「閔小姐到了。」就聽到靴聲橐橐,緊接著眼前一亮,正是易連慎走進來。 易連慎看到他們兩個,倒也並沒有什麼詫異之色,只是點了點頭,說道:「坐吧。」 閔紅玉並不客氣地坐下來,易連慎笑了笑,坐在主人位上,親自執了酒壺在手裡,又向潘健遲道:「潘副官也做嘛!古代有趙匡胤千里送京娘,現如今有你潘副官千里送佳人,也真是難得的義氣。」 潘健遲並不做聲,只是坐下來。易連慎說:「看到兩位不遠千里而來,實在令我覺得十分高興。」他一邊說就一邊抬起頭,叫了一聲,「來呀!」 那副官便上前一步,「啪」行了軍禮,問:「二公子有何吩咐?」 「閔小姐遠道而來,是位難得的稀客,你快去將我那三弟請來,替我來作個陪客。」 那副官應聲而去,易連慎親自替閔、潘二人斟上了酒,又替自己斟了一杯,說道:「這鎮寒關僻處西北,實在比不得物華天寶的符遠,沒什麼好吃好喝的,所以我也就只命人略備了些酒菜,還望二位不要嫌棄。」 潘健遲只不說話,只見易連慎端起杯子來,說道:「我先幹為敬!」一仰頭便將酒喝掉了。說話的工夫間,已經聽見腳步聲,正是那副官引了易連愷進來。 潘健遲自從上次遇刺事件之後,再也沒見過易連愷,一見了他,忍不住十分意外。只見易連愷雖然穿著一件軍裝大衣,可是露出的手腕、脖子之上,盡皆是累累的傷痕,連同額頭之上,更有一道深深的血痕,不知道是用什麼刑具創傷,長不過寸許,卻極深極闊,翻起兩邊赤紅的皮肉,雖然已經結了茄不再流血,但是那傷口簡直叫人不忍心看。他自從傷後本來就瘦,現在更是瘦得形銷骨立,更兼身上臉上全都是傷,所以看上去簡直形同鬼魅一般。站在那裡搖搖欲墜,遠遠身上就透出一股血腥氣和令人作嘔的腐氣——必是身上有哪處傷口已經感染化膿,他走一步身形便是一頓,原來在腳上還箍著腳銬,中間垂著又粗又重得鐵鍊,沉甸甸絆在雙足之間。這是重囚方才帶的腳銬,因為鐵鍊實在太重,磨得他腳踝之上鮮血淋漓,每走一步趔趄似的往前一拖,哪複有當初半分翩翩濁世佳公子的模樣。 潘健遲可忍不住了,站起來就叫了聲:「公子爺!」 易連慎卻輕輕擱下象牙筷子,說道:「潘副官,難得你對你家公子爺,倒真是有情有義。」 潘健遲一時僵立無語,倒是閔紅玉幽幽歎了口氣,說道:「二公子,他到底是你同胞手足,你把他折磨城這個樣子,又是何必。」 易連慎一笑,拿起那錫壺來又替自己斟了一杯酒,說道:「大家打開天窗說亮話,老大是傻子,被蒙在鼓裡,打量我也是傻子不成。我知道那樣東西被他藏起來了,他不交出來,我只好叫人去勸說他。他既然不肯說,那些去勸他的人,自然也忍不住想著法子讓他說。只是難得我這三弟是個硬骨頭,脾氣也不好,我派去的人勸來勸去,無論如何說他就是不肯說。所以才鬧成今天這個樣子。其實自家兄弟,他如果不為難我,我為什麼要為難他呢?」 閔紅玉似乎絲毫不為所動,神色自若地拈了一筷子木耳吃了,說道:「你要的東西其實並不在他身上。」 「我知道。」易連慎說,「我的人一逮著他,就把他裡裡外外搜了個遍,還真沒有。」 「他是被大爺逐出符遠的。」閔紅玉淡淡地道,「東西自然是在大爺手裡,你還指望他能帶出來,再便宜了你?」 易連慎撫掌笑道:「紅玉,你果然是個秒人。不枉我那三弟疼你。你雖然沒跟他對過口供,也沒機會跟他通過訊息,可是你說的跟他一模一樣,就是一口咬定,那東西是在我那大哥手裡頭。」 閔紅玉笑了笑,說道:「你不信就罷了,你當大爺是真傻子嗎?他一個病人,忍辱負重這麼多年,卻把你們倆都趕出符遠城,逼到這邊陲之地來,你說這東西不是他拿了,還能是誰拿了?」 易連慎淡淡地道:「你這話哄別人倒罷了,咱們是一張床上睡過的人,你什麼時候要翻身,什麼時候要歎氣我都知道,這點雕蟲小技,少到我門前來班門弄斧。」 閔紅玉聽了這話,忍不住啐了他一口,說道:「好沒正經!當著這些人的面,說這樣的輕薄話。」 易連慎卻哈哈一笑,說道:「你倒是個正經人,不過這裡除了我之外,這兩個男人你也睡過了,你做得輕薄事,我卻說不得輕薄話嗎?」 閔紅玉神情微微一變,只聽「哐啷」一聲,卻是易連愷將腳下的鐵鍊一甩,徑直在椅中坐下,拿起酒壺來,就替自己斟上了一杯酒。他手腕有傷,拿起酒壺就不停地抖著,那酒就從壺嘴裡直灑出來,一杯倒有半杯灑了出來,潘健遲連忙接過壺去,替他滿滿倒上了一杯酒。易連愷面無表情,端起酒杯,卻忽然朝潘健遲頭上砸去。 潘健遲不閃不避,可是易連愷傷後無力,那酒杯也只是磕在潘健遲頭上,濺了他一臉的酒汁而已。易連愷這一下子卻是用盡了全力,踉蹌著就伏在桌子上大咳起來,咳不過三五聲,便嘔出血來,顯然內臟受了傷,潘健遲也不去管自己臉上的那些酒,見桌上放著手巾,就拿起來替易連愷去擦,易連愷推來他的手,罵道:「姓潘的,不用你這樣假惺惺,你背信棄義,不得好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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