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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姚太太謙遜自然不說,姚雨屏得了她這句話,卻不知道樂得跟什麼似的,覺得這位少帥夫人各位和藹可親,所以在吃完飯之後、聽戲之前,又特意留了兩個座位,好要挨著秦桑坐。

  秦桑對聽戲沒什麼興趣,姚雨屏也不愛這種鑼鼓喧天的熱鬧,兩個人本來是講戲文,後來索性撇開了戲文說起電影。

  秦桑幼時沒有什麼玩伴,長大後要好的同學也只有一個鄧毓琳,難得姚雨屏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紀,更兼性情開朗,談吐間又甚是清新,所以聊得很是投機。

  到了中間換場唱吉祥戲,姚雨屏又特意引了她到自己的一間小會客廳去吃點心、喝咖啡。

  秦桑見她這會客廳也是兼作書房的樣子,四壁的櫃子裡都放滿了中外的小說和書籍,便點頭道:「這裡很好,我在昌鄴也有這樣一間屋子,不過在符遠,可沒有什麼書。你這裡有什麼好的小說,借給我兩本,過兩日我來還給你。」

  姚雨屏一笑,臉上就顯出一對酒窩,甚是可愛。她說道:「你要看什麼書,只管拿去就是了,還說什麼還不還的。」

  秦桑道:「有借有還,再借不難。我不止向你借一回兩回,所以一定是要還的。」

  姚雨屏便選了幾本英文和中文的新式小說給秦桑,秦桑本來已經接過去了,姚雨屏忽然又想起什麼似的,將其中一本書拿了回來,在裡面翻了一翻,把一個西式信封從書中取出來,裝作是很隨意的樣子,悄悄放進自己的衣袋裡。

  秦桑見她連耳朵根都紅了,便知道這封書信定然不同尋常。

  這種小女兒情態,當年她在學校的時候也是有過的,遇見驪望平來信,便悄悄夾在書頁裡,唯恐讓人知道。現在想起來,卻恍若隔世一般,令人不勝悵然。

  姚雨屏雖然將信藏起來了,但跟秦桑畢竟不熟,怕她看出神吹端倪來,所以只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說道:「是我一個要好的女同學,從昌鄴給我寫來的信,夾在書裡面忘記了。」

  秦桑點了點頭,順著她的話說:「我在昌鄴也有一個要好的女同學,不過久久不來信,也不知道她最近怎麼樣。明天我倒是打算給她寫一封快信,問候一下她呢。」

  姚雨屏聽得她這樣說,明知道她是在替自己解圍,自己這個謊撒得並不高明,可是難得秦桑肯在上替她圓過去,所以對秦桑的善解人意,又添了一分感激。

  她雖然連脖子都是紅的,突然之間,就很願意將滿腹的心事告訴秦桑。雖然這話連父母兄弟都不曾知道,但不知道為什麼,就對秦桑生了一種信任之感。

  她漲紅著臉,拿著勺子,將咖啡攪動著,慢慢地說道:「實不相瞞,少夫人……」

  秦桑道:「咱們不是說過了嗎?不要這樣見外,如果你樂意,叫我一聲姐姐,我也是很樂意有這樣一個可愛的妹妹。」

  姚雨屏很是感激,抬起頭來,說道:「姐姐,也許我交淺言深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以看到你,就想把這煩惱同你講一講,或許你能替我拿個主意。」

  秦桑說:「我不過虛長你兩歲,拿主意也未必比你高明。但如果你遇上什麼困難,如若我能幫到你,我倒是很樂意幫忙。」

  姚雨屏這件事情本來是瞞著全家人的,自己的閨中好友亦是一無所知。有要好的女同學,也是遠在昌鄴,這一腔心事她自己已經憋屈了好久。

  今日雖然是初見秦桑,但覺得她難得是個溫柔可親的人,所以自己滿心的煩惱,終於忍不住要傾訴一番。

  只是這樣的事情,講起來未免吞吞吐吐,她摸了摸口袋裡的信封,面紅耳赤地說:「不瞞你說,這封信……這封信是他寫來的呀。」

  秦桑聽得一個「他」字,便知道此信與男女之情有關,她本來不是好管閒事的人,但見到姚雨屏惶惶不安的樣子,總令她想起兩年前的自己。

  那時候自己惶然無所依,那種煎熬的情形似乎仍舊歷歷在目,所以忍不住就心軟了,輕聲問道:「那麼,你和他的交往,是瞞著家裡人?」

  姚雨屏點了點頭,說道:「雖然我自己沒有什麼門楣之見,可是你也知道,我家裡……我家裡……」

  說道這裡,她就慢慢地把頭低了下去。手指頭繞著衣襟上系的一條手絹,甚是發愁的樣子。

  秦桑歎了口氣,說道:「戀愛的事情,本來就是講究一個緣分。但是如果家裡通不過,那倒是極大地一個阻力。」

  姚雨屏卻像下定什麼決心似的,抬起頭來說道:「如果實在是不行,我就脫離家庭,我還有一雙手,總不至於養不活自己。」

  秦桑聽到她這句話,倒有神吹觸動似的,於是說道:「那也是最後的退路,事情沒到萬萬不能轉圜的地步,何必出此下策呢?如果對方的家庭只是清貧,我倒是可以從中想點辦法,去對姚師長姚太太說一說。」她自嘲的笑一笑,「論起來,我這婚姻還是打破門第之見的結果。我出身商賈之家,當初萬萬是配不上易家的公子呢。」

  姚雨屏聽了她的話,不由得伸出手來握住她的手,十分懇切地搖了搖,說道:「姐姐,你別這樣說。如果我的父母,肯拋開那樣的成見是再好不過,可是我的父母我十分瞭解。我的大姐,因為姐夫過世得早,所以想要改嫁,婆家都沒有說什麼,我父親倒將她斥駡了一頓,罵她丟了祖宗的臉面,不肯再認她這個女兒。我想到這件事情就覺得心裡發寒,只怕我的事情,連半分希望都沒有。姐姐,你待我的好意我是明白的,可是我不想讓你在中間為難呢。」

  秦桑微微一笑,安慰她說:「我知道我也許不夠力量來勸說姚師長,但是也許姚師長會給別人一點面子呢。」

  姚雨屏聽她這樣說,早就猜到她的話裡真正的意思,是打算讓易連愷出面,去跟自己的父親說項。

  想必姚師長不能不賣易連愷一個面子。可是關係到這種事情,女孩子不能不害羞,於是紅著臉說道:「我把姐姐當成自己人,才說給你聽,你如果告訴不相干的人,我可不答應。」

  秦桑笑道:「你就放心吧,我絕不會告訴不相干的人。」

  姚雨屏本來還要說些什麼,卻聽見窗外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有人在門外道:「四小姐,太太請易少奶奶出去看戲呢,說馮嘯山就要上場了。」

  那馮嘯山原是乾平名角,聲動永江南北,所以今天的戲特地請他來唱壓軸。還沒上場,戲臺底下早已烏壓壓地坐滿了人。

  做壽人家的堂會戲,總要唱到淩晨一兩點的。而今因為客人都曉得有馮嘯山的戲,所以誰都沒有走。

  秦桑對於聽戲倒是可有可無,但是主人家特別殷勤,不能不敷衍著點。她仍舊和姚雨屏坐在一起,忽然聽到身後有人竊竊私語到:「那麼她是一點也不知道?」

  「哪能不知道呢,揣著明白裝糊塗罷了。」

  這樣沒頭沒腦的零星碎語飄到她耳朵裡,她也沒有在意。

  臺上原本唱的是《甘露寺》,馮嘯山一句「勸告千歲爺殺字休出口」音猶未落,底下早已是震天響的喝彩聲、叫好聲、巴掌聲,鬧騰得幾乎將整個戲臺子翻了過去。那馮嘯山當真了得,更兼中氣十足,一大段西皮流水唱得字字俱佳,滿座的人聽得如癡如醉。

  這樣的老生名角,聽的就是一個唱功,唯有秦桑是個不懂戲的,而且也不怎麼懂京劇的唱腔念白,看周圍的人都聽得興高采烈,不得不耐著性子坐在那裡。

  過了一會兒,臺上宮娥簇擁著公主出來,那個扮孫尚香的花旦鳳冠霞帔,剛剛亮了一個相,又是滿堂喝彩聲。卻有兩三個閒人,仿佛不由自主一般,由前排回頭往後望,正正撞著秦桑的視線,卻又連忙扭過頭去。

  秦桑見他們回頭打量自己,不由覺得奇怪……

  臺上孫尚香已經輕啟朱唇,唱出:「昔日梁鴻配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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