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迷霧圍城 | 上頁 下頁


  這一睡卻睡得很沉,仿佛只是睡了沒一會兒,就又在做夢。因為聽到易連愷在講電話,模模糊糊的,因為隔得遠,他的聲音卻像是格外清楚,斷斷續續:「……不行……看好了……別弄死了……」

  一聽到「死」字,她忽然就坐起來,天早已經亮了,只是窗簾沒有拉起來,外頭起居室裡很明亮,太陽一直照進來,大半個起居室都是陽光。易連愷穿著睡袍,就站在那淺金色的陽光裡講電話。他身形魁梧,從身後看去,讓秦桑只覺得陌生——易連愷卻突然回過頭來,看她怔怔坐在床上,於是對她笑了笑。對著電話裡的人說:「就這樣吧。」然後就把電話掛了。"

  她心驚肉跳,只怕他已經起疑,或者已經佈置下什麼機關,那麼自己就是萬劫不復。眼睜睜看著他一步步走過來。外頭光線明亮,他的整個人逆著光,看不出他臉上是什麼神色,只覺得他一步步走近,語氣卻難得的溫和,問:「怎麼不多睡會兒?」

  秦桑本能的仰著臉看他:「你在跟誰打電話?」

  易連愷笑了笑:「跟一個朋友,說做股票的事,怎麼了?」

  秦桑轉過臉去:「沒事。」

  「好好地,怎麼又不高興了?」易連愷就在床邊坐下,彈簧床極是鬆軟,整個都往下一沉。秦桑本來還想往後躲,他卻就勢攬住她的腰:「今天晴了,想上哪兒逛逛去?」

  「我不太舒服,不想出去。」

  「你怎麼總鬧不舒服?」易連愷卻低聲笑了笑,在她耳邊問:「是不是昨晚把你累著了?」

  秦桑又羞又怒,將他一推,自顧自睡下去,將被子連頭都蒙住了。易連愷卻笑著,來拉她的被子:「閨房之樂,甚於畫眉,你沒聽說過麼?」

  秦桑心中惱怒,攥著被子不肯鬆手,兩個人正在拉拉扯扯,卻聽到外邊似乎是宋副官的聲音,輕輕敲著門,叫了兩聲:「公子爺。」

  易連愷不由得大怒,問:「幹什麼?」

  宋副官聽到他的聲音,嚇了一大跳似的,戰戰兢兢答:「是……是高督軍的少爺來了……」

  易連愷聽說是高紹軒,只得強壓怒火起身洗漱,然後換了衣服下樓去見客。秦桑心中擔憂,於是過了一會兒,也悄悄下樓來。剛剛下了樓梯,遠遠就聽到笑聲,那笑聲卻是從偏廳裡傳出來的。秦桑本來穿著一雙軟緞鞋,更兼地上鋪了厚厚的地毯,落足無聲,一直走到偏廳。這間偏廳被佈置成吸煙室的樣子,原來易連愷招待高紹軒在這裡抽雪茄煙,秦桑從側開的門扇裡望了一眼,只見煙霧彌漫,易連愷與高紹軒各據沙發一端,正在談笑,而另一側單人沙發上坐著個人,正是化名潘健遲的酈望平。

  秦桑這一驚非同小可,心想昨天自己冒險傳了紙條給他,他為什麼還不趁夜色走脫?竟然還敢這樣大搖大擺的上門來,萬一叫易連愷看出什麼,該如何是好?正在驚疑不定的時候,忽然身後有人叫:「少奶奶!」將她唬了一大跳。

  她回頭一看,原來是送茶點的僕人,見著她所以恭敬的叫了聲。廳裡三個人都聽見了,易連愷已經回頭望見她,便向她招了招手:「來,見見高少爺還有潘先生。」

  秦桑強自鎮定,緩緩走過去,說道:「昨天高少爺就帶潘先生來過,偏巧你不在家。」

  「是麼?」易連愷興致勃勃:「今天天氣真不錯,咱們出去打獵吧!秦桑也去,你們不知道,我的這位太太,當初我教她騎馬,可費了老大的勁了,不過架式還是不錯,槍法也是我教的,就是十有九不中。」

  高紹軒自從秦桑進來,就老大不自在。聽見易連愷如此說,只是默然而己。秦桑並不去看那潘健遲,只是道:「消停些吧,山裡本來清清靜靜的,你又鬧得雞犬不寧。」

  易連愷笑道:「玩玩而己,怕什麼。」一迭聲就叫人備馬,宋副官是最精于這些遊治之事,一會兒就準備妥當了,親自來向易連愷報告:「夫人沒有馬在這裡,將標下的馬給夫人用吧,那匹馬最是溫馴。」

  易連愷說:「你的馬給我,把我的給她用。」

  宋副官答了個是,易連愷就催促秦桑去換獵裝,秦桑本來心裡就七上八下,如若不去,又怕反惹出他的疑心。無奈何只得換了一套英國式的獵裝下來,大隊的侍從早牽了馬來,在樓前靜侯。高紹軒從來沒見過她穿獵裝,只覺得這位少奶奶,初見時淡雅如蘭,再見時富貴清麗,至今日這第三見,卻又有一種嫵媚英姿,頗為出人意表。

  秦桑滿腔的心思,倒是絲毫提不起興致來玩樂,兼之許久不曾騎馬,上馬的時候認鐙不准,身子不由得晃了晃,幸而易連愷從旁邊伸手扶了她一把,笑著說:「這馬太高了,回頭可仔細了,要是摔下來不許哭。」

  秦桑不過勉強笑了笑。高紹軒見他們夫妻調笑,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只是抬頭看著遠處的青山。只聽易連愷問:「潘先生會騎馬麼?」秦桑不由自主回頭,只見潘健遲微笑道:「試試看吧。」說罷認蹬上馬,動作竟然十分熟練。秦桑雖然心中詫異,但唯恐易連愷瞧出什麼端倪來,所以只當不在意的樣子。四人縱馬沿著山道而去,後面侍從背著獵槍諸物,並有十餘隻獵犬,一路狂吠相逐相隨。

  等到了山林間,侍從們首先便將獵犬頸中的繩子解了,那些獵犬頓時如離弦之箭,紛紛沖進了林中自去尋找獵物。不一會兒就逐出好幾隻野兔,易連愷便在馬上舉槍瞄準。砰砰幾聲連發,便打中了兩隻野兔。幾隻獵犬狂奔過去,叼著血淋淋的兔子奔回馬前,擱下獵物便一陣狂吠。自有侍從割了大塊大塊的生牛肉拋出來,喂那些獵犬。那些獵犬都是半人來高,仿佛一群惡狼一般,圍著牛肉撕扯咬食,哢嗒哢嗒咀嚼有聲,高紹軒見不得這些,只覺得頭皮發麻,只好轉過臉去不看。易連愷便叫著他的字,問:「紹軒,你怎麼一槍不發?」

  高紹軒道:「我素來不喜歡這種事,今天不過陪著公子爺出來逛逛罷了。」易連愷大笑,說道:「你倒爽快,和令尊一樣不會假惺惺的說假話。」高紹軒便笑了笑,說道:「公子爺快人快語。」

  他們在山林裡兜了一會兒,打了幾隻野兔山雞,易連愷嫌沒有打到大的獵物,便又一馬當先繼續往山林深處去。秦桑不慣騎馬,便落後了幾步,正巧高紹軒停下來喝水。只有潘健遲沉默的策馬跟在她身邊,她趁侍從們不備,便低聲問:「為什麼不走?」

  潘健遲這才抬眼望了她一眼,卻並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彎下腰去,緊了緊馬腹帶子。這麼一耽擱,高紹軒已經打馬追了上來,秦桑只得笑著與他說話:「高少爺的騎術真不錯,是跟高督軍學的麼?」

  「不是,是在國外的時候跟朋友鬧著玩,學會的。」

  於是秦桑又問了些國外的風俗人情,高紹軒與她說著話,心裡一則是喜,一則是憂。喜的是可以跟她這樣自自在在的說話,憂的卻是另一層秘不可告人的心事。秦桑雖然和他說著話,其實心裡也是有著另一層隱隱約約的擔心。兩個人既然說話,便放鬆了韁繩,任由馬信步走著,不知不覺就落在了稍後。正在此時,突然聽到前面樹林中一聲馬嘶,緊接著喧嘩聲大起,好些人失聲驚呼。原來不知何故易連愷的馬突然受了驚嚇,易連愷連連拉動韁繩,那馬卻拼命的踢蹶,似乎要將背上的人顛摔下來。眾人驚惶失措,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驚馬已經轉頭就往林前奔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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