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迷霧圍城 | 上頁 下頁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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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起身去吩咐女僕,從沙發前走過,雖然穿的是高跟鞋,可是踩在地毯上,綿軟無聲。仿佛只是一刹那,已經從面前走過去了。只有一種幽幽淡淡的香氣,仿佛向人暗暗襲來,卻又漸漸淡去。高紹軒心中說不出悵然若失,只是看著潘健遲,只盼他不要瞧出什麼端倪來。幸好那潘健遲卻也似在出神,眼睛只是望著茶几上的花瓶。 他們兩個默然坐在那裡也不過片刻功夫,秦桑已經回來了。她似乎鎮定了一些,連笑容都自然了許多,向高紹軒道:「高少爺是一直在外國留洋?不知道是去的哪個國家?」 「美國。」 「美國的音樂和美術都是非常好的。」秦桑道:「一直聽說風景也是不錯。」 高紹軒趁機問:「夫人為什麼不出洋去走走呢,哪怕是旅遊也是極為有趣的。」 秦桑道:「父母在,不遠遊……總不過為著長輩的老人……」 說到這裡,她似乎又難過起來,倒是笑了笑:「瞧我們這種守舊的思想,只怕讓高少爺笑話了。」 高紹軒道:「少夫人只怕比索軒還要年輕,何來守舊之說呢?」 這樣閑閑地談話,沒過一會兒,韓媽就來報告,說廚房已經準備妥當了,於是秦桑便請高紹軒到餐廳。她因為是主人的緣故,格外的客氣:「高少爺請,潘先生請……」 高紹軒便起身往餐廳走,那潘健遲跟他身後,故意放慢了腳步。果然秦桑默不作聲,錯身而過之際,突然就將一樣東西塞進他的手裡。然後一直走進了餐廳去。 他們別墅雖然是西式的,卻有一中一西兩個餐廳。因為易連愷平常請客,都是在那間西式餐廳裡,所以廚房也將菜送到西式餐廳。高紹軒剛剛坐下來,女僕便上前來,替他打開餐巾。秦桑便道:「今天吃中國菜,卻是用西式的餐具,也請高少爺隨意一些,入鄉隨俗吧。」 高紹軒聽她只是客客氣氣的對自己講話,便如最稱職的主婦一般,心中不知為什麼說不出的難受。便淡淡笑道:「早就聽聞公子爺這裡的廚子好,今天也開開眼界。」 易家的廚子乃是江左有名的名廚,做的清蒸黑骨魚,只澆上一勺清湯,熱騰騰端上來,鮮美無比。更有石耳等等山珍,雖然菜式簡單,卻極為美味。秦桑雖然不喝酒,卻讓僕人開了一瓶香檳,笑著對高紹軒道:「蘭坡不在家,亦沒有別的陪客,就請高少爺和潘先生兩人自飲吧。」 這頓飯三個人都吃得食不知味,好在很快就吃完了,廚子還是按西式的規矩上了咖啡。高紹軒見秦桑一直似乎打不起精神來,於是便帶著潘健遲告辭。秦桑道:「等蘭坡回來,我告訴他你們來過,看他什麼時候去府上回拜吧。」 高紹軒於是連聲道:「不敢。」 秦桑也不再客套,略送了一送,就進去了。 她上樓回到自己房間,只是心神不寧。伏在床上,只覺得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像是又回到學校裡,大株的梧桐樹,掩映著西式的舊樓。幽深陰暗的樹影,一片一片小巴掌似的梧桐葉,細細密密的遮住天影雲光。細細的陽光從樹葉的縫隙裡落下來,酈望平的眼睛卻是光潔明亮,如同那陽光一般灼人。他牽著她的手,低聲對她說:「秦桑,跟我走吧。我們一起到外洋去。」 而自己只是一味的搖著頭,眼淚不知不覺就流下來。她哭著哭著,終於哭醒過來,原來只是南柯一夢,可是枕頭已經哭濕了一片。她慢慢坐起來,原來天色已經暗下來,外頭卻響起沙沙的聲音,仿佛是下雨了。 她起身推開窗子看,果然是下雨了。細密的雨絲將黃昏一點一點織進夜色裡,四面都是暗沉沉的雨,打在樓下的芭蕉樹上,劈劈叭叭作響,倒像是更添了一層涼意。山裡的風本來是很大的,這時候卻似一切都靜止了,只有雨如同白茫茫的霧氣,將遠處的山,近處的樹,全都籠罩起來,遠遠近近只是一片蒼涼的雨。 她覺得渾身發冷,正待要關上窗子,卻看到汽車的車燈一閃,照得白茫茫的雨像是雪亮的兩簇,如同無數雪白蛾子飛在那燈柱中,滾成一團團,飛舞亂撞,這兩簇光很快就滾過窗角消失不見,汽車引擎的聲音低沉由遠及近,她回過神來,這麼晚了不會有旁人,一定是易連愷回來了。 她只發了幾秒鐘的呆,立刻就跑到浴室去,急匆匆打開水龍頭洗去臉上的淚痕。看鏡子裡自己兩隻眼睛,又紅又腫,一望就知道哭過。身上的衣服也睡得皺皺巴巴,於是連忙換了套睡衣,這樣一折騰,已經聽見易連愷上樓的腳步聲。她一時急中生智,乾脆把浴缸的龍頭打開,正放水放得嘩嘩響,房門已經吱呀一聲開了,只聽易連愷叫:「秦桑?」 她手忙腳亂,匆忙道:「你別進來,我在洗澡。」 那天在山頂涼亭,易連愷跟她狠慪了一場氣。無奈秦桑自打結婚,就是那種不冷不熱的樣子。無論吵也好,鬧也好,她只是不理他。他氣得沒有法子,雖然老大不情願,卻還是叫高紹軒把潘健遲給弄出來了。這件事他認為實在大大的失了面子,所以還不曾在秦桑面前提過。今天回來也不過是因為下雨了,山中無甚去處。不想一回來,韓媽卻告訴他說秦桑大約是不舒服,一直睡了半天,連晚飯都沒有吃。他本不想理睬,誰知走上樓來見秦桑房裡亮著燈,不知不覺就走進來了。走進來了沒看見人,於是叫了一聲。沒想秦桑就說了這樣一句話。所以他先是一怔,聽著浴室中水聲嘩嘩,有淡淡的熱氣蒸騰,從門縫間彌漫開來,更有一種幽幽的香氣,不知從何而來,繚繞襲人,說不出的旖旎香豔,叫人怦然心動。 秦桑背倚著門,聽著外頭靜悄悄的,不知道易連愷走了沒有。正在忐忑不安的時候,門鈕忽然轉動,她嚇了一大跳,易連愷卻笑道:「你把門開開,我也正想洗個澡,咱們一塊兒吧。」 「不行!」 易連愷便笑道:「那好罷,我先去拿衣服,等你洗完出來,我再洗。」 秦桑剛剛松了口氣,沒想到易連愷嘴上這麼說,卻突然用力將門一撞。她猝不及防,門已經被他撞開了。易連愷見她髮鬢微松,只穿著極薄的白綢小衣,手足無措立在那裡,說不出一種可憐可愛。不由得哈哈大笑,不由分說便將她打橫抱起,秦桑不及掙扎,已經被他扔入浴缸水中。瞬間全身的衣服都已經浸得濕透了,她只差沒被水嗆到,正是又驚又怒,易連愷卻已經摟著她,笑嘻嘻道:「咱們還是一塊兒洗吧。」 這個澡卻洗了差不多兩個鐘頭,秦桑本來擔心易連愷瞧出什麼破綻來,結果兩個人這麼一糾纏,他倒什麼旁的話都沒說,洗完澡出來往床上一倒,幾乎立時就睡著了。秦桑睜大著眼睛,絲毫沒有睡意,易連愷的一條胳膊橫在她腰間,沉甸甸地教人透不過氣來。本來她把他的手撥開了,可是沒一會兒,他翻了個身,又重新將胳膊橫過來了。 秦桑想起很久之前,剛剛新婚的時候。她總是晚上做噩夢,那會兒她和易連愷還能相敬如賓,有時候她從夢裡哭著醒過來,他也會問她,她只說是想媽媽了,他總是起來給她倒杯熱茶,讓她喝了定定神再睡。可是沒過了幾個月,易連愷喜新厭舊的毛病就原形畢露,對著她也越來越陰陽怪氣,她又不耐容忍,日子到底是過不下去。 過不下去也得過,拖拖拉拉也有兩年了,只是沒想到今生還能見著酈望平——她背心裡出了薄薄一層冷汗,鄧毓琳什麼都知道,卻托自己去救潘健遲。鄧毓琳定然也明明知道潘健遲就是酈望平。可是為什麼不對自己明言?難道怕自己會視死不救麼?還是另有別的圖謀? 她越想越覺得害怕,心底裡幾乎有一種絕望的寒意。仿佛自己已經一腳踏進機關重重的陷阱,四周八方十面埋伏,都正在等著她。她只在心裡安慰自己,酈望平一定會走的,他一定會一走了之,見著自己塞給他的那張紙條之後。如果他真的是革命黨,難道還會傻乎乎地在這裡等死麼?只要他走脫了,那麼餘下的事自己總可以應付得來。 萬一真的應付不了,大不了也就是個死罷了。這樣活著,還怕死麼? 她心裡暗暗的給自己鼓著勇氣,慢慢的盤算著,如果明天易連愷問起來,自己應該怎麼答話。人是她托他救的,現在潘健遲一出獄就失蹤了,他說不定會起了疑心。幸而沒有什麼證據,只要她死咬著不認,易連愷總不至於拿她當同謀來審…… 她一邊這樣想著,一邊漸漸的就睡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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