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冷月如霜 | 上頁 下頁
三五


  只聞一聲悶響,水花四濺,她大半個身子已經僕在溪水中,長髮如藻,便似一朵墜入溪中的輕花,旋即便被溪水沖得飄散開來。豫親王遲疑了一下,只怕她被水嗆得窒息而死,於是躍入溪中,伸開雙臂將她抱了起來,但如霜身上已經全浸得濕了,頓時涼意浸透他襟前衣衫,一直濕到透心。

  她身子極輕,抱在懷中似個嬰兒,雙目緊閉,顯然早已昏了過去。豫親王抱著這樣濕淋淋一個女子,一時大大的為難起來。想了又想,還是覺得送她回修篁館去比較妥當。於是抱著她疾步回到修篁館外,只見青垣無聲,館中一片漆黑,下人們早就睡得酣沉。於是輕提一口氣,無聲躍過磚牆,月色下辨明方向,轉過山石,徑往如霜所居之處去。

  屋子是虛掩的門,外間一名宮人在榻上睡得正香,他抱著人進了內間寢居,月光漏過窗隙透進來,照在床前那兩枚勾起帳子的銀鉤上,反射著清冷光輝。他將如霜放在床上,展開被子蓋在她身上,正待要轉身離去,誰知腳步微動,衣袖卻被如霜壓在身下,他待要抽扯出來,手上用力,身子微傾,不知撞到床前掛的什麼,「啪」一聲響,心中一沉,外間那宮人已經驚醒,叫道:「小姐!」

  他不能作聲,那宮人不見如霜應答,怕有變故,便要下榻進屋來看視,豫親王聽到她窸窸窣窣在地上摸索鞋子,心中一急,偏偏如霜將他袖幅壓住大半,一時抽不出來,破窗而出已經來不及了,如果被宮人冒然進來撞見,那可如何是好?聽她已經趿鞋而起,腳步聲漸近,不及多想,翻身躍入床內,拉過錦被蓋在自己身上,左手一揮,雙鉤被他掌上勁風所激,蕩漾而起,青色紗帳無聲垂落而下。那宮人已經轉過槅扇,又輕輕叫了聲:「小姐?」

  豫親王十分擔憂,隔著帳子見她遲疑並未向前,這才稍覺放心,忽然之間,只聞近在耳下,有人幽幽歎了口氣。豫親王不由大吃一驚,目光微垂,只見如霜明眸流光,正定定的望著自己。這一驚非同小可,只差要驚得跳起來,但身形微動,她已經伸出雙臂抱住他,雖未十分用力,但咫尺之間,她髮際衣間幽香細細,沁人肺腑,如能蝕骨,他瞬間力氣全失,一動也不能動。她卻微微打了個呵欠,問:「如意,剛才是什麼響動?」聲音慵懶,似是剛剛從夢中驚醒。

  那宮人道:「不知是不是有耗子呢。」

  她「嗯」了一聲不再說話,似又重新睡去了,那宮人見她無話,也退出去自去睡了。過了大約一柱香的功夫,只聽外間那宮人鼻息均勻,已經睡得沉了,他方才道:「你放手。」聲音壓得極低,只怕驚醒外間的人。

  她吐氣如蘭,吹拂在他臉上,聲音亦細如蠅語:「我偏偏不放。」語氣裡竟有三分小女兒家的狡黠頑意。

  他額上全是冷汗,道:「你不想活了麼?我可要叫人了。」

  「王爺若是此時叫嚷起來,這院子裡沒一個人活得了。王爺素來是賢王,必不想連累無辜,更不想連累皇上的聖譽。我雖然是個廢妃,但如若傳揚出去,沒臉面的一樣是皇家。何況皇上視王爺您為至親手足,斷不能讓王爺您的清譽有損。」

  他腦中似電光火石:「原來這月餘,你的病都是假的,什麼失魂症全是假的,你是在作戲。」

  她輕輕嗤笑一聲,道:「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這世上哪有那麼分明的真與假,說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說它是假的,它便是假的。」

  一顆豆大的汗珠滑過他棱角分明的眉峰:「你在熏香里加了什麼?」

  「沒有加什麼別的東西,只是加了一點點朱苓,王爺這兩日嗽疾總沒見好,所以吃的藥裡頭一直有川犄,這朱苓原本只是一種世間稀見的香料,但若是跟川犄遇見一塊兒,可就會有另一種奇效,咦,王爺,你熱得很麼?瞧你這一額頭的汗……」她嗓音甜婉如蜜,伸出手指慢慢撫去他額頭的細汗,屋中微有月色,帳中更是朦朧,雖看不清她容貌,但極盡妍態,豫親王只覺得身如熾炭,用盡最後的力氣,忽然伸手「啪」一下搧在她臉上,清清脆脆的一聲。如霜似被他這一掌打得怔住,一手撫頰,一手半撐著身子坐在那裡,並沒有作聲,只聽外間宮人翻了個身,又沉沉睡去了。

  他藥性發作,這下子已經用盡全力,只是急促呼吸著,如霜卻慢慢傾下身子,溫柔的、纏綿的吻在他唇上。他只覺得她的雙唇微冷,但卻像是一尾魚,無聲的遊走,帶著一種清涼的芬芳,遊走在他滾燙的肌膚之上。他昏昏沉沉間還有最後一分理智,舉手想要推開她:「不可……」但甫出聲已經被她的雙唇堵上來,他伸手扶在她腰間,隔著薄薄濕冷的衣裳,掌心觸到她肌膚滑膩如脂,已經無力推開,胸中情欲似渴,而她輕吻如蝶,唇齒交纏間,她已經一顆一顆的解開他襟前衣扣,將手插入他衣內,她的掌心微冷,貼在他滾燙的胸口,頓時情欲洶湧,再難抵擋。她終於移開嘴唇,輕輕的咬在他肩頭,他猛然吸了口氣,只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似要沸騰起來,幾欲衝破血脈,衝破皮肉,噴薄而出,變成獰猙的獸,雪森森的齒,仿佛要吞噬掉一切。

  月光漸漸西斜,漏進窗隙,瀉滿一地如水銀。

  清晨時分下起雨來,竹海漱然如濤,因著晚秋天涼,多順一覺睡得沉了,醒來只見窗外清光明亮,只想,壞了!可誤了時辰。起來連忙拾掇清爽了,去侍候豫親王。誰知進得內間,屋子裡寂然無聲,並沒有人在。

  外面的雨如銀亮細絲,多順打著傘順著小路向前,小溪裡漲了水,水流湍急,潺潺有聲。轉過牆角,竹林更顯茂密,遠遠已經望見溪畔山石之側立著一個人,心中一喜,忙上前去拿傘遮住了,喚了一聲:「王爺。」

  豫親王「嗯」了一聲,多順見他衣衫盡濕,連頭髮都往下在滴水,不知已在這裡站了有多久。於是絮絮叨叨:「王爺身子才好了一些,又不愛惜自己,這樣的天氣,站在這冷雨底下,可不是自己折騰自己麼?」

  豫親王似不耐聽他的囉嗦,說:「回去吧。」多順替他撐著傘,走了幾步,豫親王忽然問:「皇上今日有沒有遣人來?」

  多順道:「這還早呢,皇上若打發人來,也必是晌午後了。」

  因為上苑至此,快馬須得兩個時辰。

  豫親王便不再言語,一直到了晌午,多順才覺得似有異樣。豫親王繕完了摺子,神色似是十分疲倦,多順捧盞茶來,無意觸到他的手,只覺得滾燙,不由驚道:「王爺,您這是怎麼了?」

  豫親王道:「不過是發熱,歇一歇就好了。」

  話雖這樣說,但吃了藥後,久久不見退熱,一直拖了三四日,仍無起色。他的病本來已經漸漸好轉,這下子卻突然又反復起來,只是那藥一碗碗吃下去,並不見多大效力,多順不由心中著急。這日黃昏時分,又下起雨來,只聞雨打竹葉,沙沙有聲,蕭瑟秋意更濃。多順在簷下煎藥,忽見宮人打著傘,扶著如霜進院中來。忙放下扇子,迎上去叫了聲「慕姑娘。」

  如霜久病初愈,多順見她不過穿了件杏色夾衣,下頭系著月白綾子裙,裙角已經被雨濡得半濕,素衣淨顏,倒有一種楚楚風致,只問:「王爺還好麼?」

  多順愁眉不展,微微搖了搖頭,道:「還是老樣子。」

  引了如霜進屋子,隔著簾子道:「王爺,慕姑娘來了。」

  豫親王本來正躺著合目養神,如霜自己伸手掀開了簾子,多順忙替豫親王披上件袍子,他在病中,且禪室簡陋,披衣於榻上坐了,只是神色微倦。

  如霜娉婷為禮:「王爺。」

  豫親王默然揮一揮手,多順亦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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