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裂錦 | 上頁 下頁
二五


  他喝醉了一向奇怪,今天醉成這樣,大約什麼奇怪的舉止都會有,她還是早早地走為妙,她吃力地說:「易……志維……我得走了。把九連環給我吧,我真的有用。」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梳粧檯那邊去,從抽屜裡拿出那只盒子打開,他抓起那只玲瓏剔透的九連環,就使勁往地下一摔,只聽清脆的一聲響,九連環就粉身碎骨了。他這才解了氣似的,冷笑:「我就是不讓你拿走!」

  這算什麼?她怔了一下,掉頭就走,他從後頭趕上來抓住她:「你去哪裡?」

  她冷冷地答:「易先生,你是真的喝醉了,還是得了健忘症?我們早在一個月前就一刀兩斷了,是你趕我走的。今天我不過是回來拿東西,你不肯讓我拿走,我也沒有辦法,可是你有什麼權力問我要去哪裡?」

  他呆了一下,慢慢地問:「我們……一刀兩斷?」

  她揚起臉:「你叫我永遠不要再出現在你面前。我保證,以後我會儘量地避開你,不會有意地再出現在你的視線裡!」

  他臉上的表情驚疑不定:「我叫你……永遠不要出現在我的面前……」

  「想起來了嗎?」她一字一句地問,「忘了?忘了更好,像我這樣的玩物,是不值得你記得的!」

  他使勁地搖了一下頭,喃喃自語:「我叫你走?我說你是玩物?」他顯然是想起一點模糊的影子來,他忽然地抓緊她:「不!聖歆!你不要走!」

  又來了!

  她知道自己不能掙扎,他會抓得更緊的,所以她只是冷冷地看著他,沒想到她的目光竟然讓他瑟抖了一下,他痛苦的轉開臉去:「聖歆!」

  無可否認,他的表情影響到了她,她的語氣不那麼尖銳了,只是難以言喻的苦澀:「放手吧,我該走了。」

  他順從的放開手,她沒想到這麼容易脫身,他安然地說:「我知道,天天總是這個樣子。」他的表情是欣慰的:「總是這個樣子結束的——明天早上醒過來,我就忘了。」

  她又怔住了,他卻是如釋重負的,安然地搖搖欲墜:「好了,我今天又見過你了,明天晚上,你准是又在這裡等著我。今天還好,我沒有醒——前幾天晚上我總是叫著你的名字驚醒,那種滋味真是不好受,我真是怕,可是我不捨得不夢見你——明天見,晚安。」

  他睡到床上去了,疑惑地看著她:「你還沒有走?真奇怪,平常夢到這裡,你會掉頭就走,我怎麼也尋不回來你,你今天是怎麼了?」

  她的眼淚奪眶而出!

  他以為他在做夢,他竟然以為他是在做夢!

  這是她這一輩子聽過的最動聽的甜言蜜語,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成串地落下來,他卻問:「你哭了?」

  她說不出話來,他走過來,細心地用手替她擦著眼淚:「別哭了,都是我不好,我知道,我活該——我把你趕走了。」他拍著她的背,哄著她,說:「我愛你。」

  這三個字直擊入她心底最柔軟處,她的眼淚益發地湧出來,他低低地呢喃著:「都是我不好——可是我總得要面子……你那樣對我……我還能怎麼做?我和傳東吵架,我竟然在心裡妒忌他,我很害怕,聖歆!我真的怕,我不知道我還會做出什麼事來,我居然妒忌傳東!我只能趕你走……我愛你,聖歆,我有多愛你,只有我自己知道……」

  她終於哭出聲來,他本能地箍緊了她,離別是可怕的刀,會一寸一寸割裂人的肝腸,他再也不想放開她了!

  九點鐘了,他還要睡到什麼時候去?

  傅聖歆有些茫然地盯著天花板,他的手臂還橫在她的胸口,重量壓得她有些透不過氣來。她是應該在他醒過來之前走掉的,電視電影裡都這麼演,而且走到天涯海角,永遠都不回來。十年後,二十年後,有機會再見了面,就在舊日初次相遇的地方,那應該是蒼涼而美麗的,盪氣迴腸。

  她終於下了決心,再過一會兒的話他的秘書說不定會打電話來催他上班了,他忙得很,向來沒福氣睡懶覺,遲一點不去上班,秘書室就會想辦法找他。

  可是,他竟然不肯放手。

  把他的手拿開了,立即又橫上來,她怕弄醒他,不敢再試了。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養成了這樣的睡態,以前他雖然「睡中無人」,老是霸佔她的位置,可是也還絕對不會這樣,醒過來永遠是背對著她。

  他的電話終於響起來,她嚇得連忙抓到手裡,按下接聽鍵,再回過頭來看他,還好他只驚動了一下,並沒有醒。她看了一下手裡的電話,不該替他聽——號碼顯示是秘書室的,可是也許是十萬火急的公事,比如期指,那是一分鐘都不可以耽誤的。她歎了口氣,低低地電話:「喂。」

  對方大大地遲疑了一下:「傅小姐?」

  他的秘書永遠有這個本事,當時她第二次打電話到秘書室去,他們就可以準確無誤地聽出她的聲音了。不等她自報家門就會說:「傅小姐,我替你把電話轉進去。」真不知道他們一天和幾百個電話打交道,是不是每個人的聲音都會記住。

  今天大約實在出乎他們的意料了,大概怎麼也沒想到是她會接電話。她說:「是的,是我,叫易先生起床是吧?」

  「呃……是的。」秘書相當的識趣,「不過也並不是太要緊的事情,我過半個鐘頭再打來好了。」

  電話掛掉了,正合她意,她將電話放在床頭櫃上,小心地托起他的手,立即抽身下床,冰涼的大理石地面凍得她哆嗦了一下,她赤著腳走到衣櫥前去,隨手拿了件衣服穿上,再拾起自己的鞋,躡手躡腳走出去。

  好了,她脫身了。上了計程車後,沒有鬆口氣的感覺,反而是沉重的難受。他醒了會不會記得?記得又怎麼樣?反正他們已經是今天這種局面了,還不如不記得,只當他又做了一場夢罷了。

  女主角在這種情形下會立刻買機票飛到異國他鄉去,她卻不能照著做,乖乖地回公司上班去。

  股價在跌,電話在響,會還要開。她早上隨手拿的衣服,也沒有注意一下,一件並不合適辦公的銀灰縐紗長裙,一尺來闊的堆紗袖子,總是磕磕碰碰地掛住東西,她的鼻尖冒著汗,又有一筆利息到期了,得軋進銀行戶頭裡去。把正在升值的房產抵押出去,沒法子,她只有拆東牆補西牆。

  蔡經理打電話來,說給她聽一個好消息。卷款私逃的原華宇銀行總經理郝叔來在馬來西亞被抓住了。她高興了幾分鐘,這是逼死父親的最大幫兇,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父親的在天之靈可以告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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